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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甲文学 > 风烛焰兰卡安娜 > 第324章 一幕剧
 
贝拉德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过于与众不同,他不停地从真实和幻梦中游走,时常认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甚至偶尔也会达到逻辑混乱的地步。预料中的事情可能会与他想象中的结果相同,亦有可能与其正好相反。

久而久之他已经放弃了自己的判断,无论是从真实的处境出发,还是顺应魔法。然而,尽管他知道世上的很多事情与他的各种猜测是矛盾的,他还是会在某些事情上犯各种各样的错误,错误太多,最后错无可错。因而导致的结果也必须由他自己来承受。然而有这样一个问题,那就是为什么会导致这个结果?又为什么非要他来承担?

答案遍寻不着,于是,贝拉德便将自己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事情笼络到一起,将自己视为一个外人,以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去看待整个故事。可是,结果一样让人失望透顶。

他没有沉迷于自己的剧情,恍惚间他从自己的另一个身体中看到了某些人在一个漂亮而华丽的高台上去表演由另一个——躲在台面后面探头探脑的人——编织的故事。于是,他从他们的口中学会了“戏剧”和“角色”这些名词。这些人说不清来自于何种地方,从贝拉德所走过的地方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于是,他以为这也许存在于历史中,或者是另一个他不曾涉足的地带。

“暗查者”藏在他的身体之中,从而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有一些甚至是他连对人解释都解释不清的东西,就好像历史长河从他的身体中淌过,他感受到了时间的奔涌,在他的身上同样也沉淀了许多可以被说明的泥沙。他不能假定时间是不存在的,只是这种东西更像是感觉上的东西,无法描绘,难以捉摸,也正是他无法对他所认识的人言说的东西。

贝拉德设想自己站在台上,台下是蜂拥而至的观众,他们在等待着经典的故事在他们眼前重演。然而,从这些观众的内心里浮出的,却并非完全等同于故事原本模样的东西,而是一些意外,一些惊奇,一些令人振奋的东西。于是,那个设计这出戏的人从故事中做了手脚,甚至于连演员们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台上跳出来一个杀手,一个不一样的杀手。

他不是以杀人为目的,或者说不仅仅以杀人为目的。因此,即便他手持真刀真剑,而戏剧中的演员们手中拿的却都是假的的时候,他并没有马上将所有人杀死,他仍旧带着一股很特别地腔调,高声对他们说了些什么。

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这种迟疑,先存在的演员并没有产生太多恐惧,在他们心里也在怀疑,这是不是真的?他会不会是某个从什么地方窜出来的傻子,想要借着这个机会被人熟知?

英雄要被冠以荣誉,他们要为他加冕为王,而傻子的出现打破了这个结尾。这并不是观众们所看到的故事,他们想当然地以为这个人或许只是为了让这个英雄的事迹变得更加璀璨,整个剧目更加吸引人心。

但结果却很不巧,杀手指着英雄的鼻子说道,“你这个道貌岸然的毛贼!你杀了我的母,抢了我的妻,甚至连我家守门的一条狗都不放过!现在竟有脸面在这个地方炫耀!天赐我一把宝剑,让我足以惩戒你这负罪之人!看剑!”

说着,杀手的剑便一下劈了下去。英雄慌忙将王冠丢下,那被用来当做道具的金色王冠替代他被这个人劈成了两截。他频频闪躲,用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弄断的道具抵抗着杀手的进攻。一剑打在了地上,另一剑,砍到了一旁的桌子上。

为英雄戴上王冠的老朽穿着白色长袍,扎着长至腰部的飘逸的胡须,此时丢弃了法典,他神色慌忙,但仍旧不忘自己的戏份,在逃跑的那一刻,他奋力叫着,“快!快去阻止他!别让他破坏这神圣的时刻,别让他玷污英雄的美名!”

此时,观众看得更欢了。

一个女人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眼前发生的意外,聪明的她也用余光打量着幕后,说不上为什么,她以为这就是被蓄意安排的。若是没有见到这位英雄突然被砍断了一条胳膊的情景,她确信自己也许会像那个圣职者一样,呼喊着英雄的大名,让他来拯救台上不足一间房子宽阔的“世界”。然而悲惨的一刻确实发生了,这位英雄的手臂像一根被抛起的木头一样,在天上转了好几圈,血液也被播撒了好几圈。随着一声声痛苦的嘶吼,这位英雄紧紧抓着左臂,血流仍旧在不断喷出,注视着这番场景的人因为震惊而停在原地,他们不知道怎么做,在神经崩溃的一刹那,他们甚至连想法都没有了。

贝拉德远远注视着这仿佛就发现在自己眼前的故事,观众们始终没有动,因为时间停下来的关系,杀手愤怒的表情依旧,在砍断了英雄手臂之后没有任何动作。英雄则咬着牙,以一种溃败了的姿态注视着杀手。戏剧中他救下的女人张大的眼睛闪着恐怖的光,她用握紧的双手捂住嘴巴,难掩惊慌的神色。

场景就在此刻定格,实际上,贝拉德还想继续看下去。但这故事就那样中断了,如同这出表演的本身,他也一样摸不着头脑。

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幻的?贝拉德知道自己的处境不亚于这戏剧中的一个角色,他或许是那个英雄,或许是那个圣职者,也许是被救的女人。他们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杀手唬住了,不知这个人的出现是何原因,因为他所说的那些话完全不合逻辑。杀手就好像意外出现的变化,而唯有安排他上场的那个人,才是真相的知晓人。

为此,贝拉德猜疑过,将他推上来的人到底是谁。第一个,是从小启蒙他,在梦中引导,并让他到圣女城寻找真相的那个人;第二个,是圣女城的女王——瑞卡丽娜;第三个,可能是只知道一些底细,却够不上什么级别的拉赫曼。想清楚这个问题并不难,真正让他感到畏惧的、甚至有些不敢想象的是,他们是否就是单纯决定贝拉德的存在与否的人?还是在他们的后面另有人在?

也许,这只是一种荒诞的想象罢了。

他虽然知道,拉赫曼锁定他的法杖是另有目的的;他也知道瑞卡丽娜女王安排索尼娅这个美丽的女孩出现也是有着目的的。若再往前回想,他所走的路并非没有没有崎岖,但总归是有着关系并不怎么密切的、容易被人忽略的东西引导或者说驱赶着他走向下一步,进而知道最后的终点。有一阵他试图违抗过自己的命运,可是最终他发现了这件事的最古怪之处,因为每当他选择不去接受某种道路的时候,他违背的总是他自己。

一个人大概最不会恨的人就是自己了。

如今,贝拉德感觉自己好像要在一片迷茫中走到了终点。他怀念路上的每一个人,蒙度,莱妮,还有布洛宁。对于莱妮来说,队伍中唯一一个女人,她的存在莫过于有些形单影只。若非蒙度已经有了妻子,他总觉得他们两人是会走到一起的两个对象。

他会发现莱妮掩藏在心里的女人的天性与她一直以来的洒脱结合到一起,会是一种很吸引人的东西。这些东西要胜过她的面貌,会成为代表莱妮另一个象征。而莱妮最终也会发现,蒙度不光是只会遵从命令的士兵,他在某些方面有着自己的主意,而且最难能可贵的是,他的身上有着阿里克斯曼国王所不能担负的自愿承受责任的品格。也许,这是贝拉德对于阿里克斯曼国王的一个误解,但他给他的印象始终是将自身早早地规划于一个众矢之的的形象,一个用于担负和出卖的人,而不是一个缔造者。

蒙度则不然,他的好事总是出于本心,他会不分多少或大小地甘心情愿去做。

至于布洛宁——贝拉德觉得用自己的话无法形容他。他所能概括的一部分,却仍旧是善变的一部分。这也就是贝拉德所担心的,黑暗魔石最喜欢的莫过于善变的人,他们有时会很常规,有时有乐于打破常规。布洛宁就是这样,贝拉德很遗憾自己在最关键的时刻失去了对他的引导。他不希望布洛宁借这个力量误入歧途,然而,无论他想什么,或者想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贝拉德早一步离开了躯体,也许同样是受某种力量驱使,他来到了这块死亡林地的中心。

他曾想过,魔法之所以存在是为了打破某些人对于现实所产生的过于自负的了解,但即便是熟悉魔法的他,也并不知道在这样一块荒芜的地方会出现这样一个小房子。

小木屋周围耕作的一片花园中,几株形状特别的香草长在草丛中的最高处,它们隐隐向外释放着奇异的光辉。这光辉分散,与这里的空气成为一体,诞生了一股令人熟悉的滋润的白雾。正是这白雾将外面的死亡之气完全隔绝,也正是因为这样,这里的仙境般的领地才不受沾染。

守在这里的是一个老头子,贝拉德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知道这一点的。他从空中降下,在犹如刚刚下过雨的松散的土地上踏过,没留下任何脚印。直到最后走到了那条正对房门,依旧是泥土铺成的小路上才正式落了脚。

这个老人手持一根扫把,在并无什么脏物的小路上清扫着什么。贝拉德仔细看去,发现这个人长得也与自己有所不同。

他有棕色的面容,深陷的眼窝让人感觉他的眼睛一定很大,但眼皮却将其余部分遮住,最后只留下了光亮的如同豆粒大小的黑色瞳孔。他脸上的皮肤说不上平整,但也绝对算不上松弛,所有皮肤如同被吸附在了骨头上一样,因此暴露出来的头骨的轮廓也让人看了十分惊愕。不管是眼眶,颧骨,额头,下巴,只要是凸起的轮廓,他的骨头都要比正常人大上一圈。他还有那古怪的如同一撮细草眉毛,向上有力地耸立着,看上去就像两座尖尖的高山。

也许这个人身上还有更多值得研究的地方,但他并没有允许贝拉德注视他太久。仿佛已经知晓了一切似的,他头也不抬地说道,“你的朋友在设法寻找救你的方式,可是他们毫无破绽。”

“我知道。”

“看来你知道的事情很多,但你就像一般人一样总是克制不了变化的法则。”

“在我看来,我更多的也许是顺应这种法则吧?”贝拉德说道,他很想直白地问一下眼前的这位究竟是谁,但是他就是不敢这么做。不是出于自保或者礼貌的目的,而是——一种莫名的原因。

“所以,你想要你的朋友就这样死。”

“不,我没有这样的想法,我只是没有拯救他们的办法,我甚至都救不了自己。”

“在我看来,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就与你想要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区别。”老人以惊人的应答速度回复贝拉德,这让贝拉德有些胆寒,即便是在自己这个本无任何感知的驱壳内。

“您说的对。”贝拉德想不到任何何时的应答方式,他最后只能这样说。

不知为何,老人收起了自己的扫把,不再清扫那干净的地面了。

“你应该知道之所以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你身上的某一点吸引了我,在此之前我还并无这样的打算。”老人以毫不迟疑的口气说,这说法虽给了贝拉德一丝希望。但他也知道,倘若自己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机会便会消失,就像难以捕获的落日余晖那样。

因此,他并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等待老人继续说下去。

“敢问,你可否知道你的价值在哪?”

贝拉德简单思量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真正的价值在哪。”正当老人要转身回去的时候,贝拉德又继续说,“但倘若我知道并将其说出来的话,所有的秘密都将一扫而空。”

出于意料的,老人将身体又转了回来,他用那两颗黑亮滚圆的眼睛盯着他看,“你今天还不必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他说,“我会将你的朋友们召集过来,我会在此给你们一条出路,不过,你需要知道在你面前的困难远没有结束。前提是,你是愿意像一个遵循规则的戏子那样被意外出现的状况压倒,还是选择——另一种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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