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尼娅咬着嘴唇沉思了一会儿，泰丽莎很快便觉察出了什么。
“我从你的脸上看出了一些顾虑和忧愁，能说说怎么回事吗？我的公主？”
“我原本不想瞒你的，可如果你不怕死，我说这些事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哦？”泰丽莎有些谨慎地笑了笑，“难不成公主您是来通知我的死期将至的？”
“我怎么会有那种能耐呢？”索尼娅悲苦地说，“我只是在心里面有那么一点猜测，不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对生死是怎么看的。”
泰丽莎思考了一会儿，“我想这个问题对您来说应该不算困难，因为毕竟您学习的就是这个。我被你们教团的了解不算太多，不多是因为我平时也没有时间关注你们在外讲述的那些东西。但有些东西也的确有所耳闻，而且，女王最亲近的人还是我这里的常客，我真是想拒绝都难呢！”
索尼娅放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那么，您是怎么理解的呢？”
“我想人多半都是怕死的吧？就好像这种恐惧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一样。可是如果深究这种恐惧的原因呢？一个可能是舍不掉这个世界的某些东西，另一点也许是对死亡感到陌生，不知道自己死后可能会魂归何处——”
“是的。”索尼娅打断了一下，“我们的经文里面的确这样说过：‘生者之愿，死者之恋；生者之惧，死者之实。’”
“啊哈！看来我的记性还不错！”泰丽莎高兴起来，“所以，当人们知道自己害怕的是什么之后，至少这种恐惧便会减轻一些。”
“可惜的是，我们所学的那些东西也没有告诉过我们魂归何处。我们只是在叫人珍惜世间万物的同时，在濒临死亡的时候放下这一切，然而这真的有效吗？单纯意义来说的话，这两者是相互矛盾的呀！”
“您肯定是在考验我，我的小公主！”泰丽莎说，“以您的头脑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珍惜活着的生命是你们的本意，而在死亡之前放下一切则是你们用来表达上一个涵义的委婉的方式。忘却死亡是一个前提，如果你每天都在过着担忧死亡的日子，那么你的生活自然过不好，如此说来也就没有时间去享受这个生命了。我的丈夫就是一个例子，他的疾病折磨了他十几年，前期他并没有将这种痛苦当做是自己了却了他性命的东西，所以，虽然他总是在疼，可心里依然是有希望的。后来，这种疼痛加剧了之后，他就不得不每天开始为死考虑事情了。可以说这种担忧加速了他的离开，也让我的生活发生了改变。”
“很不幸，他如果早一点看大夫的话——”
“他其实也看过的，不过有些东西是普通人解决不了的，所以他只能忍耐。他自己不太介意，反倒我看了他身体上所受的那些疼痛受不了。你应该还记得他的步伐，走起来就跟瘸了一只腿的老母鸡似的，虽然很可笑，但生在一个家庭当中，总让人高兴不起来。”
“所以——他离开了对您来说——”
“当然是一件好事！”泰丽莎直言不讳地说，“这并不意味着我想方设法盼着他死，他或者的时候我已经将青春和照顾献给了他，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谁能说我欠他什么呢？活着的时候已经便已经占用了我的宝贵时间，死了之后还要我为他每日祈祷哀悼吗？老实说他倒不是这样的人，他死前还要我改嫁个好人家呢！不过人老了，这种心思就没了，完全没了，我现在只想自己过几天清净日子。好在我还有这家店，人来人往，能够随时填补我心里的空白。”
“对了，我也刚刚才发现你的店里为什么没有什么人呢？”索尼娅惊异地说，“难不成以前那些客人都是因为你的丈夫在所以说才来的吧？”
“实际上——他死了之后生意反倒更好了呢！”泰丽莎突然大笑了起来，“尤其是知道我现在是寡妇的那些单身汉们，每个月都会抽出几天来刻意光顾一下。即使不吃任何东西，随便聊上几句，我也告诉他们我没有那个心思，而且也不想听人说三道四。不过这倒也没有影响他们吃饭的情绪，他们该来还是会来，只不过来了就走，我没有留下任何人……”
索尼娅专注地看着她，虽然这些话题听起来十分有趣，可是难免有些说偏了。
“我是在问您——”
“噢！”泰丽莎一拍额头，“我把店门关了！公主在里面用餐，我怎么能让其他人来打搅您呢？”
两个士兵也略表满意地随着索尼娅的视线一直看到店门口，在那一半的掩帘下的确是紧闭的店门，里面的门闩已经上了，而外面也许正挂着“此日不开”的牌子呢。
“真是谢谢你，泰丽莎。我今天的确不想让人打扰，不过别担心，你失去的生意我会为你失去的生意付给你钱的。”
“不用了，公主。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
“别推辞了，拿着。”索尼娅直接从兜里掏出钱袋，这几枚金币吃这店里的早餐十顿都打不住，可她也不在乎了，她不知道灾难过后这些人会有怎样的结果。流离失所是必然的，关键是会死多少人呢？
“您知道我有个大富大贵、至高无上的父亲，虽然我的确是在花他的钱——但我还是会找机会还给她的。相比回报他，其实要比回报你要困难得多。”
“好吧。”泰丽莎终于不再推辞，“以后我就把公主当成自家人啦！您可以随时随地过来，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把您伺候好。”
“别叫我公主了，还是叫我索尼娅吧。”她说，不知道什么时候，正题又开始逐渐跑到这种日常寒暄上面了。
“还是回归正题吧！您觉得你周围的这些人当年受到圣女团的影响大吗？他们生活美满吗？如意吗？他们惧怕死亡吗？如果有灾难突然来临，他们会直接放下所有的东西直接面临死亡？还是为生存继续搏斗一番？还是拼命想要逃避呢？”
泰丽莎愣了，“公主——哦，索尼娅，你一下子提的问题太多了，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就按您的想法介绍一下吧，我们暂时还有一些时间。”索尼娅的表情上增加了一点严肃，表示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让泰丽莎看明白之后，也好让她不再继续发问或者独白那些无关的问题，比如说：什么时间？这段时间结束了你要干嘛？
“关于别人我也说不太好，我只能从我接触的这些客人的角度上说一说——”
“嗯！我需要的就是这些！您给我好好说说吧！我现在真的被某些问题困住了……”
“好吧。”泰丽莎开口，口气里好像带着一开口便没完没了的意思，“对于别的地方的人我知道的不太多，所以如果您要让我说圣女城的居民跟其他地方的人有什么分别，我就说不好了。我只能说他们受到圣女团的影响很大。”
“我听说很久之前，这里的人们过着像动物一般的生活。也许这种听闻并不可靠，因为圣女神殿本来就存在了很久很久，这一点你是知道的。而且，在人们的记忆中谁也找不出关于圣女城的确切历史来，所以我推断这些话可能是针对别的城市说的。但毕竟这句话解释了人们从以前到现在的区别。这区别是很显著的，而为何发生了改变，我想跟圣城里这个独特的组织是分不开的。”
索尼娅答应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既然您并没有问我对于你们传授的教义的理解，我也就放心了，因为我听得不多，恐怕只会说出一些让你见笑的东西。我能看到的是整个城市里总有那么一部分人，拿着书本认真读着，这些东西好像是从你们讲的话里面记述下来的，也有人说是有人从圣殿中偷出来的。总之，书被抄了许多本，人们在闲暇时总会掏出来看看，并跟周围的人讨论一下自己的阅读心得。因为这种习气养成了，所以圣城里出现了一些教人识字的老师，有一些是收钱的，也有一些是完全凭借个人意愿的。我听过一些从别的城市回来的人说起过，他们说那些不论是打铁的、打杂的、种地的、卖东西的……等等很多人都大字不识一个。他们嘴里面说出来的东西都是围绕着收成、价钱、脏话还有女人的，他们每天都在生活，但几乎很少有人考虑生命的来源，更无从谈及死亡了。我在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感觉难以想象，世界上怎么会有人不考虑死呢？可这些人向我保证了，他们的确是不谈死的，他们就那么过一天算一天，虽然每一天都过得充实满足，可是这种满足就像你突然给一只狗一块骨头一样没有什么持续性意义。在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圣女城与其它地方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在这里不识字的几乎没有，地痞流氓也只是少数，大家都能很清晰地分辨事情的好与坏，除了生活，他们也能够说一些生活之外的东西。尽管那种东西看似并不实际，可却在无意中放大了一个人的影子，就好像如果你听到一个人讲述一番很有道理的话时，这个人就一下子比你高了许多一样，你必须仰起头才能观摩他，你的心里产生了对这个人的喜欢，还不是仅仅从他的样貌，他能给你多少东西上产生的。”
“圣女团塑造了圣女城的文明史，是她们让这个城市变得不再粗鄙，人与人之间多了一个交流途径，除了利益之外的途径。”
索尼娅满足地笑了起来，“从你的话里好像把圣女城说的太过完美了，就我所知其实这个城市里也有那么一部分思想不正，整日想着如何作恶的罪犯。”
“你说的没错，当然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别的城市也有，而且更多，但为什么偏偏在圣女城里会这么显眼呢？因为这样的人太少了，并且大家都十分痛恨这种人。”
索尼娅想了想，然后又犹豫了一下，“前一段时间，圣女团解散——我看到许多人都好像变了一个样子似的，我能猜测他们心里的感受，可是我并不敢断定。我只觉得这些人恨我，从他们的目光里就能够感觉出来……”
尤其是在听了母亲的描述之后，索尼娅突然想到自己曾经在众人面前展露自己与贝拉德关系的事情，那种悲哀溢于言表。人们最注重的圣洁，在那一天被索尼娅玷污了。
也许这件事还有个解释，因为当时她已经过了在圣女团担任职务的年纪，不过谁又会知道这些？她在整个圣城都为人熟知，他们期盼的她可不是像平常人一样，收获爱情，养儿育女，而应该是更多的东西。
“人们当时很迷惘，索尼娅。连被解散的圣女们都搞不清楚状况，所有人只能依靠瞎猜来平复自己的心情。你应该知道圣女的沦落代表着什么吧？在没有人公开作证的前提下，你只要不算顺利离开这个团体的，就会面临所有人的歧视。”泰丽莎说，“好在这些人并没有走太远，而圣女团解散的消息在一天里就已经传的沸沸扬扬的了，所以人们对这些女孩更多的是怜悯，而没有责怪。相反的话，如果她们若是离开了这里，估计就没有多少人理解了，不是所有城市都像这座圣城一样。”
“等等——您是说，那些女孩还留在这里？”
“嗯。确实是这样，除了那些在圣女团解散之前离开的，剩下来的人基本上都留在了这个城市。我能想象到她们的那种感觉，在没有人保护的前提下，她们只能选择待在相对安全的地方。”
索尼娅心潮澎湃，她知道自己从这些姐妹身上又看到了希望。
和平时期，她总是在各种地方挑她们的毛病，其实也都是一些女孩子的小毛病，索尼娅自己也有，只不过她的自律手段并不为所有人所知。她不知道现在再召集姐妹们是不是已经为时已晚，可这至少也是一个手段。
“泰丽莎，真是太感谢你了！你真的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索尼娅直接向她抱了过去，“您介意再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泰丽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要我能帮得上的话。”
“去找到你认识的被解散的团员，就住在这附近的那些，我有话对她们说，对所有人说。”索尼娅强调了一句，“一定要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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