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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甲文学 > 风烛焰兰卡安娜 > 第197章 幽魂之塔
 
在余下的日子里——虽然安萨斯并不想这么说——每一个噩梦的来临似乎都在向他发布一个噩耗,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被黑暗攫住,阴影像狂风一样将他拉扯,精力像被抽丝剥茧一样向四处飘飞。随着他的身体渐渐虚弱,他已经不能下地走动了,而这一切,许多人都只是会认为这是一个恶疾,当医生们用这种方式追查病因时,他们显然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值得庆幸的是阿里克斯曼国王已经做好了安排,甚至于他思考的要比安萨斯所说的更多。这让安萨斯颇感慰藉,他是一个值得信任的国王,而且,尽管他的年纪和力量已经被岁月夺去了大半,但做起事来却还是像年轻的小伙子一样干净利落。

这位国王在遭遇塔楼事件之后的第二天,便吩咐卫兵将这座塔楼完全封闭。同时,他也在竭尽全力寻找那死去的六个卫兵的死因,只是最后无果。

之后的事情都是阿里克斯曼亲自到他的床前诉说的,他在全城投入了大量兵力,以搜寻是否还有同样的死亡事件;他独自躲到图书室查找古籍,以寻找问题的答案;甚至于最后——他向崇高的瑞卡丽娜女王投去一封书信,信中介绍了他所知道的有关这件事的一切。

安萨斯知道,这已经是阿里克斯曼所做的最大的努力了,然而让他感到十分悲哀的是,他只能躺在床上却一点忙都帮不上。

入睡吧,安萨斯。他这样告诉自己说,虽然每一刻进入梦中对他来说都是一个挣扎,但是几乎每一次入梦都会让他相对真相的步伐更进一步。那夺命般的深度喘息,那深入骨髓的冰冷的刺痛,让安萨斯承受了太多太多,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躺在床上,而只有脑袋在活动。即便他总是试图转过头,用正眼看上国王陛下两眼,他的眼珠子也会像被人用钳子夹出来一样。

他说不了话了,这意味着在他身上已经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可以反馈了。但安萨斯却仍旧没有看到最终的结果,所以他依旧在挣扎,在模糊和清醒当中挣扎。从古至今几乎并没有人有过这样的想法,既期望自己赶快睡去,同时又希望自己能够尽快醒来。但安萨斯必须这么做,他的身上只有意识在支撑自己,尽管在梦中,在自己的意识最为薄弱的时候他也要坚持下去,否则,他知道自己可能就再也无法醒来。

也许宫殿之外春光无限,可安萨斯从这修养室里感受不到任何温暖。伺候他的侍女纵然能观察到他身上的颤抖,但她们似乎也不愿做什么,其一是因为他没有要求;其二,对她们而言,他反正只是一个要死的老头子而已。而阿里克斯曼知道他需要什么,一层层的毛皮紧紧裹住他的身躯,虽然胸口十分沉重,但这种沉重带给他的还有另外的一份平定和安宁。

这一日的上午,阳光继续从窗外向屋子里渗透进来,安萨斯因为做梦而满额是汗,脸颊也如被贴在炽热的锅底上的感觉一样。他试着用余光感受那阳光,可是阳光最多只是让这个屋子变得光亮,他想要的是更加璀璨的光束。

房屋里的备品很多,同时也被摆放的很整齐,这些东西对于安萨斯来说已经没有丝毫用处。用不了多久,他这副躯体也就会变成无用之物了。他想象不到自己现在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因为他照不到镜子,同时也说不出“镜子”这两个字。但他在试想自己或许已经渐渐接近梦中的小鬼们的模样,皱纹深深刻印进去,皮肉丧失,那些裂痕甚至进入了骨壳。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总是充满着无限的经历,他们在废土之上疯狂地寻觅着什么,而这时,安萨斯也突然想变得跟他们一样了。

这是一种错误的想法,安萨斯知道,这无非是死神用来骗取他的性命的伎俩罢了。安萨斯不信这些,这些有意夺走他的灵魂的家伙们,只在睡梦中拼命拉扯他,却没有在现实中现身,其中必有它们的缘由。它们之所以会给他折磨,是因为他们以为这种折磨会让他自愿放弃,但安萨斯偏偏喜欢自己的这种感觉,这感觉哪怕是半天发生的,结果其苦辣辛酸也胜过一个普通人一辈子所忍受的。

安萨斯就这样抗争着,他也许并不对阿里克斯曼所寻找的结果抱有希望,但他觉得自己一定能够深入进去。

这一天,阿里克斯曼如期而至。其实,每天早上他都带着一丝缥缈的期望来探望他,尽管眼下的安萨斯看起来什么都做不了。这一行动实在令人宽慰,这也是支撑安萨斯挺了这么久的另一股力量。

当他的脚步临近,安萨斯试着将本来偏向窗户一侧的头转向门的那一边,结果实在太过困难,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在剧烈颤抖,可任凭这种感觉有多强烈,他的头却还是不能偏移一寸。

阿里克斯曼从床边搬了一个椅子,转过来坐在他所对的那一侧,这让他的感觉轻松了一些,可是,笼罩在他身上的影子却让他有十分明显的感应。他用呆滞的眼神瞥向阿里克斯曼,一旦目光对上了,他便几乎没有力气再转移开,即使是眨眨眼睛,眼皮似乎也没有这个力气。

“早上侍女说她尝试喂给你的汤都被你吐了出来,最后还把她吓了够呛。”阿里克斯曼用沉重的口气说,“若是以往出现这种情况,我肯定会大大申斥她们。但是魔鬼不让你好好进食,如果我去训斥她们,恐怕我就变成魔鬼了。”

安萨斯心想,其实吐也只是一个通俗的说法,确切地说是当汤从安萨斯的嘴里强喂下去的那一刻,空气和汤汁混杂在一起,结果好多食物碎屑从他的鼻孔里喷了出来。这一次,险些要了安萨斯的命。

他不想这样,然而这个身体已经交由别人控制了,他虽然有意念想要指示身体做些什么,但能动的一直都是他的假想而已,当他拼尽全力,想要抬起胳膊,结果最多,他也只是动动自己的手指而已。

“你之前描述的东西很详细,但是我从书籍中依旧没有找到任何答案。城市的搜查也在进行,好的一点在于同样的事情并没有在平民中发现。”阿里克斯曼顿了顿,看了看他的眼睛,然后继续说:“令我奇怪的是士兵们的死因,大夫们既没有从他们身上发现毒药,也没有查到任何可能致死的硬伤。”

安萨斯已经差不多想到了,这一点在他发现他们的那一天就几乎已经得出了结果。

“只是,这些人在死去的几天后身体并没有任何腐烂的痕迹,只不过有些略微脱水的迹象。我以为他们或许在今后的日子里也不会腐坏,只能在风干的状态下变成一具具干尸吧?这些问题我也在给瑞卡丽娜女王的信中写到了,虽然我并没有抱着什么大希望,但还是觉得她或许会说些什么……”

阿里克斯曼的眼神游离,安萨斯从这眼睛中看出一种不信任,而这显然不是对他。

“真希望你能说点什么,也许你梦中所见的东西并没有什么价值。”阿里克斯曼说着,注意到安萨斯眼神中的极细微的变化,他继续说,“如果说是某个人让你看到这些是因为希望你能了解真相的话,他在你的梦里至少应该告诉你更全面一些;另外,还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威胁着我们的那一方制造了这一切,包括你所见到的可能也都是他制造的谎言,让我们误以为是怎么样,实际上并非如此。”

安萨斯不知该怎么说,他连动一动脑袋中的思绪都觉得困难。一些小动作总要跟他的身体状况联系到一起,而他能够想到的问题也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总之,他的脑袋就像被一堆绵软而厚实的棉花压住了一样,而这些棉花还被雨淋了个透,弄得他无法呼吸。

也许他并不想辩驳这个说法,该对阿里克斯曼说的他都已经如实说了,对方的猜测也是就他们的实际情况出发,并且始终保持着如临大敌的姿态。这种忧患意识人们或许都有,但阿里克斯曼身上却是出了名的。

“也许我说的这些话会让你不高兴,但是你要明白,话只有说出来的才有价值。我很感谢你对我说了这些,即便在别人眼里是被认为是荒谬的,但我还是情愿相信这一切。”阿里克斯曼说,然后站起来,围绕着整个屋子看看,躺在床上的人既不能与他对话,也不能给他什么动作暗示,他只能借助那些十分普通的物件发呆。“或许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几个国王进行的会议,会议决定将危机解除。在更久的时候,我们也开了一个会,那是在国家圣城刚刚安定下来,洛克伐佯装逃走的时候。”

“很多人以为危机早已不在,但我却时时都被这种事情困扰。倘若真的没什么了的话?为什么我所看到的繁荣完全不是预想中的那个样子呢?于那件事之后,大家都各走各的,自己把持着自己的国家,没什么团聚的时刻,亦没有共商会议的时候。对于这种孤立的局面,任何一种让人措手不及的灾难都会彻底影响甚至直接改变一个国家的发展进程。但如果说大家多一些沟通呢?我会知道伦萨特病症深重、我也会明白尼尔厄斯特的心理郁结,泥水城的围城战不会发生,最年轻且最心浮气躁的国王也不会上任——”

阿里克斯曼绕着房屋走动,从这一边绕到那一边。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一些并不属于这个屋子的宏大事务大大超过了屋子的超越极限,让安萨斯感觉到他每说一句话,房屋就会跟着震动一下,灰暗和光明交叠,在安萨斯的眼前促成朦胧胧的一团。

“这个世界上新上任的几位国王都不会管理国家,包括我也一样。我在怀疑这个世界由我来创建秩序是不是并不好,它们抗拒,它们对我不理不睬。即便现在,我的城民也一直将我视为是可有可无的——”阿里克斯曼深呼吸了几口气,说着说着,他也仿佛发觉事情被他说到了自己头上,好像是想要挽回这个局面吧,他张口提了一句,“安萨斯,这是一场针对于掌权者的审判,是对掌控秩序之人的灾难。”

阿里克斯曼走了,他说的一席话让安萨斯有些潜在的伤感。阿里克斯曼就是这样将几件发生在他们眼睛的灾难联系到自己身上,好像即便没有他任何错误,他也要整个打包放在自己身上似的。就这一点来说,安萨斯就与他有着不同。只是,经常受各种问题牵连的人却仍旧好好地活在那里。

安萨斯的眼前渐暗,他能感受到的光越来越少。时间并不会这么快过去,在没有到正午的时候太阳便不会一下子落下。他在心里记着数,但是很快就失去了对上一个数字的记忆。他没想到这种昏沉会这么快便袭击了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安萨斯在心底哀叹,虽然阿里克斯曼没有明确表示与他道别,但不知为何,安萨斯从对方的话里看不到任何值得期待的部分了。

就像突然泄了气一般,安萨斯将原先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轻轻地闭上眼,一些沉重的疲惫渐渐袭击了他。他觉得自己的思想从头脑中荡了出去,轻飘飘,晕沉沉地走到了他梦中所见的那片原野。

没有曙光照耀,没有天地区分,安萨斯向着未知的目的地而去。随着他的一步步靠近,一些黑漆漆的东西开始展露出来。地上的,天上的连在一起,即便对于处于灵魂状态的他依旧是一个震惊。在那些可以看见的黑色条纹上,闪烁着一个又一个斑点。它们从这些条纹上走动,身上还背负着什么东西。

当他再靠近些,他看见了比原先更为清晰的黑色方塔,白色的幽魂将整个方塔围绕,而方塔下面,则是一个深坑。随着一阵不自主的飘摇,安萨斯的灵魂也进入了这个行列,在这个行列中并行,感受着如已经司空见惯了的嘶叫,他长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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