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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甲文学 > 风烛焰兰卡安娜 > 第189章 噩梦的起始
 
安萨斯被噩梦搅醒,身上遍及汗水,醒来后他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泥水城。在那个国度,尤其是炎热的夏季,他们情愿自己每天睡在水里,因为这样总比睡在自己的汗液里痛快。他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脑袋,然后将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掀开,他躺着的地方湿了一大块,这块污迹大的出奇,就像,就像——躺在他身下的一个尸体。

按理说,安萨斯这个年纪并不是怕这怕那的时候,只有孩子才会被梦中的怪物吓倒。在他身上曾发生过怪异的事,即便这样,他也一直默默忍受了过来,因为他知道自己身上没有任何人想要的东西,无论是死是活,对自己和别人价值都不大。

他觉得自己这种视死如归的精神能够帮助他克服一切困难,但有时候,当他真正面临这种恐惧的时候,他好像根本看不到自己最终必然到达的死亡。梦中的情景会牵制着他,没日没夜的在他的心里加深印象,不让他有任何回缓的余地。

安萨斯将手伸进身体中,一点点隔开贴在胸口的睡衣,并喝了一口早已预备在床边的清水,心中不时为这些梦的发生感到胆寒。自从那次他从塔楼中晕倒之后,噩梦就如同恶魔一样缠上了他。今天,已经是第七次,冥冥中的感觉告诉他会在某一天的睡梦中走向死亡,事情的确蹊跷,安萨斯还是觉得应该在自己彻底没有机会之前将事情描述给阿里克斯曼,以便他能够将所有事情联系到一起,并找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他向门外喊了一声,仆人将清水以及干净的衣服准备好放在屋里面,然后若有所思地离开并关上了门。

安萨斯向脸上泼了几把凉水,脸面感觉凉爽了不少,只是额头和耳朵依旧止不住发热。虽然他全身湿透,他的鼻孔却干燥的如烟囱一样,气息涌进又喷出,灼热的空气深深打入他浓密的胡须中,真让他有些搞不懂这些火气从哪来。

他用水沾湿胡须以及头发,将毛糙的头发从后面束起,扎在一起。他用力挤出一个严肃的表情,松软的皮肤似乎已经脱离了他的骨头,它们没有在他的鼻梁上聚合,当安萨斯松懈下来之后,肉皮在他的下巴上垂了两堆。在他的印象里他还并不记得自己有这么老,变化都是在最近几天发生的……

当他尽力平稳了心绪之后,安萨斯才起身去找阿里克斯曼。

从他的卧室走出,艳阳为园林的景致披上了一层光明的外衣,安萨斯遇到了辅佐阿里克斯曼的几位大臣。他对他们并不熟悉,细数起来的话,也不过是有几次照面,而且,多半还都不是在正当场合。

几位大臣看他的眼神各有不同,安萨斯只猜测他们中定有误以为他要抢夺他们权力的意图的人,除此之外,从另外几个目光中,安萨斯则看到了一些存心将他忽略的影子。当然,他们与他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集,虽然一同侍奉君王,但是却各为其主。如今,安萨斯失去了一切自己本可以保住的头衔,那么,被他们视作路人也没什么稀奇的。

安萨斯本直接走过去,但为了更快的找到阿里克斯曼,他不得不抓了一个人询问陛下的位置。

这个人回答了,安萨斯几乎只是把有用的西信息听了进去,至于这个人是何声音,用怎样的口气说话,周围的几个人又抱他以什么表情,他都一次性地忘记了。仅仅利用一个早晨的时间,阿里克斯曼就与几位大臣处理完了一整天的事务,他不相信他们真的有如此惊人的速度,只能说这个国家看起来相安无事而已。

就这一点上,任何君主几乎都是一样的。

在昏昏沉沉地走了一段时间之后,安萨斯从阅览室中找到了阿里克斯曼,虽然这个位置与那位大臣所说的不同,但他觉得他并没有理由要欺骗他,也许,阿里克斯曼临时改变了主意,不打算去餐厅就餐,而是去用知识填饱肚子。

不管怎样,这个地方用来说安萨斯所要说的这类事,可说是极好的。

“布洛宁王子走了好多天了吧?”安萨斯打算用王子的事情插入话题,因为阿里克斯曼看书十分专注,他不忍心用自己的事情去打扰他。

“哦,安萨斯?”阿里克斯曼抬头看了他一眼,匆忙地说,“来,快坐下。”然后扔将视线完全放在书里。

“巨岩城可曾寄来书信?”

阿里克斯曼的头脑不再随着书页上的文字移动,他沉默了一会儿,不知是在想他刚刚说的话,还是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来了,信上说他们已经安全到达了巨岩城,不过布洛宁病了,整天躺在床上,几乎什么都没做。”

“是吗?”安萨斯想要表现的关切一些,但是布洛宁王子的病似乎并没有打动他,甚至心中连一点起伏都没有,“是什么病?”

“旅途劳顿,感染风寒,用不了多久就能好。”阿里克斯曼说,突然将手搭在桌子上,用手指指着一行字,一字一字地向下看——他们用手在空中绘画着,用的颜料并不是泥瓦,画出的也绝不是什么画作。待到眼前的建筑渐渐成型,浑圆而光滑的石头犹如能工巧匠雕刻一般,强韧的木材也如正在生长一样……

“我问你安萨斯,你可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奇怪的建筑没有?”

尽管看起来很专注,阿里克斯曼似乎还是分出一部分精神来观察安萨斯的动向,当他看到安萨斯在看他所阅读的内容之后,忍不住发问道。

“没见过。这本书好像是一本神话故事。”他说。

“我们生活的就是一个神奇世界,你该怎样界定什么是神话,什么是现实?”

毫无疑问,安萨斯找不到任何标准,但他仍想尝试一下,目的是尽早提出自己的事情,他并不期望阿里克斯曼在如此认真的阅读状况下能对他的梦表示出极高的兴趣,一旦他不认真帮忙分析,那安萨斯所提出的东西在阿里克斯曼眼里恐怕也会变成一个虚幻的神话。

“我们当然并不能提出这个标准,但是我们可以用我们所见的现实来验证某些说法。譬如这件事,既然你我没有见过,如果你所问到的其他人也不曾见过,那他就多半是想象出来的——”

“也就是说你也不敢绝对肯定了。”阿里克斯曼说道,显然对他的回答有些失望。

“或许——我觉得书中的问题我们可以另行讨论,在我这里有一件重要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情?”阿里克斯曼看了看他,书本仍旧敞开,代表他想要在听完一部分话之后再做决定是不是要继续听下去。

“我连续做了许多相同的梦……”阿里克斯曼无奈地低下头,安萨斯想说,却又在这样的冲击下不知如何说下去。他不知道他是否能够得到阿里克斯曼的理解,或许理解也绝非必要的,往往这种时候——当一个人倍感压力时,他是需要将自己所背负的东西说出来,也不管是否能够得到恰当的解决办法,只要说出来,身体就会变得轻松得多。

如今,安萨斯就抱着这样的想法,尽管他不想去回想,亦不想这样简单地描述那样一种诡异的场景,却还是不得不将自己所说的那些话穿插于阿里克斯曼的注意当中,倘若言之有效的话,他也许会将阿里克斯曼从他对书中的注意中拉过来,毕竟,从来口述的东西是要比文字更能打断一个人的思路的。

“我连续做了许多梦,我说它们是相同的,是因为我似乎是出现在相同的地点:整个大地上都是灰黑色的,上面蒸腾着浓浓的雾气。我知道在梦里人闻不到什么气味的,但我好像能够感觉到那块地方所萦绕的一股恶臭,那股臭味要比我所见过的最臭的厕所还要臭得多——”

阿里克斯曼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因为这些话让他假想自己闻到了这些气味,所以他的表情才会变得如此艰难。但这并不能影响安萨斯继续他的话,最多只是让他的话在中途停顿了一下而已,并且,就算是没有人打断,他也需要停顿来给自己制造一个喘息的机会,因为他现在仿佛又重回了梦里面,也许是他决意要这么做的。

“第一天,我还看不到什么,土地上一片死寂。所以,第一天我最多只觉得这是个怪梦而已,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感觉才终于有了变化。我见到那些雾气在风丝的浮动下渐渐散开,从那块渐渐清晰的地方,我见到了一个人。虽然那个人也显得模糊不清,但我的确记得他那副样子我一定见过,只是我当时无论如何都确定不了他是谁,梦醒之后也一样无从推测。那天梦里,他用他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一直盯着我直到醒来——”

阿里克斯曼挠挠腮帮子上的胡子,继续盯着书看,而安萨斯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真实的让人害怕——第三天,或者并不是第三天,在这个地方,换了另外一个人盯着我,他满脸也是一副无神的样子,眼神空洞而令人不安。最主要的是,他在那个看起来十分真实的地方却不是真实的,他踮着脚尖,在云雾的底端飘走。这一天,我跟了上去,但是,在他回头的一瞬间,我再一次被吓醒了……”

国王陛下深深吁了一口气,将书本合上,用惆怅的眼神看着他。安萨斯则一副呆若木鸡的样子,静静陈述:“如我所说,我每一天入夜的时候都在想今天或许不会再做这样的梦,但结果是每天都在做。每一天进入到这个场景中,都会出现另外一个人,他带着我继续向前走,向前走,我则无意识地跟随,跟随——直到昨天,我似乎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我看到的不再只是漂浮着的人,而是一些爬行在地上的漆黑的小骷髅。它们用尖利的爪子抓着地上的泥土,然后疯狂地将其撒向背后,好像——它们是在挖掘一个坟墓似的……”

“等等——”阿里克斯曼说,一下子将安萨斯从梦中拽了回来,“它们挖的是谁的坟墓?是他们自己的还是——你的?”

安萨斯看了看他,然后咽了口口水,“我不知道——但我也想知道,我悄悄一点点靠近,直到那些骷髅发现了我,它们用冒着阴森森的光的眼窝看着我,我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便又醒过来了。”

“那,这就是你所有的梦啦?”阿里克斯曼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仰身靠在了椅子背上,安萨斯点点头。“以前呢?听你的意思好像就做了几个这样的梦。”

“从我在你们的塔楼上晕倒开始,连续七天了。”

“也就是说这个塔楼是一个线索。”阿里克斯曼捋着胡须说,“没想到你会去那么高的地方,做什么?对了,你在塔楼里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安萨斯尽力回想了一下,只是说,“我能想到的只有我从塔楼顶上看到城外的景象,一直到很远的看不清的地带。后来,因为体力不支在楼梯上做了一段时间,再后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想这件事你应该也清楚了,后来是一个卫兵发现了你,将你驼下来,后来又通知了我。这一点没什么好解释的,至于体力不支看似也没什么问题,我觉得自己也已经老到无能去到那么高的地方了。”

安萨斯点点头,仍旧在努力回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可是他觉得自己该描述的都已经描述清楚了,除了那梦里的感觉,而这又是说不清的。他看了看阿里克斯曼,对方虽然表现出一副在乎的样子,但显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倘若有一天我意外死了,或者说走了尼尔厄斯特的老路,你要明白我今天所说的,这是十分必要的东西。而且,我料到我已经命不久矣,若非如此,我不会如此仓促的向你说明这件事。”

阿里克斯曼眼神中先是出现了一阵惊讶,然后又转变为悲哀,他张开嘴,胡子在嘴唇的动作中隐隐颤抖,“我是个疑心比较重的人,也许相比你而言,我还看到了更多事物的神奇的一面。所以请原谅我不能切实体会你的感受,毕竟像我们这个年纪,感觉这种事本来就已经不太鲜明了。世界又开始混淆不清,国家和家庭的事又等着我处理——唉。”

国王陛下哀叹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我会派士兵到塔楼上调查这件事,除此之外,我恐怕也做不出什么了。”

“不,陛下能这样就已经足够了。”安萨斯说,“不过,我希望这件事能立刻着手去做,而且,我也希望您陪我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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