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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甲文学 > 风烛焰兰卡安娜 > 第126章 火影
 
时间未及正午,天上的积云越来越深,越堆越厚,浅灰的水雾在以乌云为底的盆中越搅越浑。兰卡抓紧身上披着的毛皮,冷风吹入,带来爪子一般的触感,仿佛眼下不是春季,而是将入冬日的晚秋。

早上,他一个人出门,希望能够在周围目之所及之处找到人,以便问出一些消息。他并没有带姐姐同行,他觉得只是去询问一下所处之地并不需要她来陪同。

“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她这样说。

“我不会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兰卡回答。

“不是,我担心你走的太远忘记了回来的路。”

在兰卡的眼里,这听起来似乎是个谎话,可看起来又十分真诚。先前他以为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是可以处理这一件小事的,然而当他空手而归,他才突然发觉原来姐姐的存在是十分必要的,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多此一举。

离开森林后的感觉就仿佛脱光了羽毛的鸟一样丑陋、脆弱。身体不像曾经那么充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来历的力量支配着他,这种力量最多也不过是让他能够行走而已。肌肉变得僵硬,心绪则塞满了茫然和不安。不知道是对方抛弃了他,还是说一直以来他都身处一片自己制造的假象。无论如何,他内心的激情消失了。

他一向不喜欢别人为他付出太多,正因为如此将两只门齿兽遣走,接受森林提供的营养也一样让他有些不愿承受。这不是一场交易,也没必要是一场交易,即便不接受任何东西,兰卡都已经将这件事作为自己一辈子所要做的事,因为除此之外他也的确没别的事情可做。

先是一阵艰辛,当艰辛得到释放,原有的驱动力也荡然无存了。

兰卡并不觉得自己有奢求另一种艰苦的本意,而是迫切需要一个人来为他指点迷津。

风呛着干草茬呼呼吹着,兰卡仿佛觉察到了一股下雨的气氛。天压抑的时候总让人心情烦躁,不过……他想也有不一样的时候,那就是跟姐姐在一起,即便那时两个人都心绪沉闷,混在一起却一下子变成了不一样的感觉。他想到此,就急忙赶上两步,希望至少在落雨之前赶到姐姐所在的屋子中。

由于田野中没有路可寻,兰卡只将屋子的位置记了个大概。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觉得自己会迷路的,除非那屋子生了翅膀飞到了云层里面。当高草渐矮、浓草渐稀,草屋的轮廓显现出来。也不知为何,他突然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真的会迷失一样。

在接近的过程中,他的眼睛并没有离开那个屋子。只是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有几个黑色的斑点在远处攒动着,那是人?还是动物?他不知道。不管这样,屋子与他的距离尚远,更不要提那几个逝去的黑影了。

……

仿佛一阵幻觉出现,惶恐伴随着阴沉的天色随之降临。也许就他的身份而言,总会时不时出现一些幻觉,像是深居这个世界的腹中,被世界的混杂搅得温热,又好像风吹进脑子中,冷冷的抚摸着记忆碎片和他所迷惑的各种问题。

但这次不一样,他很快明确了这种感觉。在他还没有接近那件屋子的时候,悲怆侵袭了他的鼻孔,灼热的眼泪欲夺眶而出。太静了,这周围太安静了,他感觉到空气中的浑浊,一丝鲜血的咸味吸进他的鼻孔。兰卡没有直接走向屋子,他看了一眼几个已经消失的影子。

或许这只是错觉——

一个女人就那样被摊在地上。她的眼睛张着,眼里充满了茫然。头发散乱,打结,有几撮连着红褐色的头皮在地上散铺着。几只掌印在她的脸上发红,已有些变紫的倾向,脖子上,手腕上,他有些不忍去数。

她已经死了,兰卡不用确认也知道。在死前,她的身体被剥了个精光。

“每个男人都有了剥下女人衣服的冲动。”曾经的姐姐说,“而野兽会把人的皮肤都剥开,你不能把这两个东西混为一谈,小弟弟。”

他一直好奇为何她总是喜欢给他讲这种事,而后他知道她只是借此讲述她所经历的那些曲曲折折,几个与她睡在一起的男人。虽然那里面曾经有她爱慕的人,但到现在,她都为他们攒足了仇恨。

“我跟你说过提防那些会欺骗你的女人,但是如果遇到一个真正爱你的你要怎么办?你不能像现在这样木讷。”

“那我该怎么办?”

“到时候你就知道该怎么办了。”她面带笑意,“我不是男人,我没办法告诉你你应该做什么。”

他想了想,“那该怎么判断她们谁是真诚的,谁又是骗子?”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未来会遇到什么样的人,而现在的女孩子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所以还是不要这么麻烦,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做是不是很简单?”兰卡说道,他记得姐姐迷人地翘起嘴角。

而现在的她在硬硬地咬着牙……

一瞬间,他忘记了自己应该干些什么,他跪在他姐姐身边。一眼看去,他发现她的脸上还有身体上有些黑色砂砾。那是这屋子中的尘土在她的身体上凝结,搅着汗水和血液变成一颗颗肮脏的破坏了她的容颜的东西。兰卡用手轻轻抹去那些肮脏,这么多年,她好像从来没有看到过如此的姐姐,带着美丽,又带着憔悴——如果他不去看她的眼神的话。

兰卡感觉自己好像疯了,因为他好像不知道悲伤是什么了,甚至这一次他将自己的使命也放下了。满脑子只被一个念头充斥着,那是一个指令,怎么会如此清晰?他竟然能够看到那几个杀人犯的脸,他们的可怖的笑与安娜挣扎的影像交叠出现。

他从没觉得这是他自己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能力,可是又是谁在控制他呢?他又是什么目的?不。兰卡镇静下来,一切与姐姐无关。

几个想法在他的脑海里挣扎出现,尽管想法之间有相互矛盾的关系,可并没有导致十分不同的结果——无论他此时是否伤痛和悲哀,最终只会剩下:复仇和忍耐。他不敢向她的眼睛看去,每注视它们的一瞬间就会为兰卡注入一丝仇恨,而仇恨则会冲淡理智。尽管如此,他还是逼迫自己将发生在姐姐身上的悲惨看清。她一生忍受过诸多痛苦,那些日子她都安全度过,可惜这一次她没有逃过去……

兰卡好像突然间看到了自己的错误所在。

他用姐姐穿着过的衣服将她裹起来,只是当他触及她冰冷且变了颜色的脸颊时依旧会感觉到冷雨般的温度。衣服显然并不能让她的身体变暖,唯有火焰可以。

兰卡默默凝视了一会儿,他张了张嘴,几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这定了格的模样则深深烙印在他的心上。

他走出了屋子,仿佛丧失了任何感觉似的,兰卡用一把火将这个屋子点着了。注视着火焰和浓烟吞噬着屋子,最后将阴沉的天点红,他没有任何反应,他也没有想任何东西。一直以来他所依赖的理智都没有给他带来任何正确的选择,甚至让他困惑和迷茫,如今他要靠什么?

这是他抛弃的最后一个亲人——他受够了这荒诞的一切。

走在路上,灵魂为他指示着方向,不论方向的对与错。那几个人或许走的已经够远,但只要有方向,他们就无法逃过自己命运。命运——这让他想起了贝拉德,他倒是个无拘无束的人。

——而我是兰卡。

他不知自己是否已经做好了一个决定,而这个决定是否正确。如果正确的话又是谁来评定?天理吗?他不记得自己被人教育过这些。不,他还没有确定自己一定会杀了他们为姐姐报仇。包括是不是能够找到他们,指认他们,以及他是否能够战胜他们都是一个问题。他……他只是觉得至少应该搞清楚,而最后怎么做,他心里矛盾,是战战兢兢的矛盾。

高高竖着的草丛向一边摆,兰卡从田野高处获得了视野的空明。从这里,他甚至可以看到天边的样子,这一片景色只有站在森林中很高的山上才能看到。他希望姐姐能看到这些,因为那边有她渴望见到的零散的人群。当然,那些人在很远的地方,而那几个凶手则近在眼前。

几个人簇拥在一段破损的屋墙的庇护下,看样子他们不打算向前走了。他们点燃了一堆火,相互围绕,天色灰暗,只是并没有让火光的映衬显得十分明显。但兰卡能看见,他们的罪恶沿着空气从那里向他袭来。

三个男人,一个像父亲那么大,两个像姐姐的年纪。兰卡从土坡上顺延下来,仔细聆听着几个人粗糙的声音。他们凶狠、狂躁,而且看上去好像丝毫不知道什么是伤悲。

“啊!我又要忍不住了!”

“别碰我!”当前者大叫着向坐在地上的那个人走过去的时候,他突然间站起来,“我不是女人!”

那人笑了笑,然后重新坐下,“你怎么想?我早说把那个女人留下。”

“留下做什么?”年纪大的人说。

“做女人可以做的事,等我们回城去还可以卖掉,瞧她的样子没准还可以卖个好价钱,如果——”他顿了顿,“把她洗干净的话。”

“她是个野女人!”那个胆小的年轻人几乎肯定地说道,“而且,你们真的觉得一个月我们的案底就消了?”

“这里已经改朝换代了,哼!一个比我还败坏的小杂种,没准他还是我的种。”

“这里没有人不承认你在城里搞大了多少女人的肚子,只是我十分肯定大着肚子的女人是没有任何机会混到宫里去的,除非你的种子会飘……”

“嘿!”他笑了一声,接着朝兰卡的方向看来。

兰卡也同时对上了他的目光,那个人凶巴巴的眼神中充满了对猎物的杀戮渴望,不过他皱了皱脸,说道,“这世界多大?我是不是看到了一个孩子在拄着拐杖?”

“那是他的武器。”年纪大的人说,“你是谁家的孩子?”

“没有谁,我的亲人都死了。”

“哦?”他们盯着兰卡看了一会儿,“看来是跟那个女人一起的野孩子吧?”

“真难得你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而且,让你看到那一幕真的很抱歉。”一个人皱了一下眉,“你当时在哪?我怎么没注意到你?”

“嘿!你管这些干嘛?”穷凶极恶的人大声呵斥,“一个胆小鬼要躲起来很正常!就跟你一样。”

兰卡看见那个胆小鬼年轻人并不高兴地看了另一个人一眼。

“你们穿的衣服很漂亮,跟我的完全不一样。”

“没错,孩子。你的风格也很独特,现如今将兽皮直接披在身体上的也真是少见了……”年长的人说道,“你快走吧,我们没有必要伤害你。”

“我可以走,但走之前我只要问一个问题。”兰卡低声说,“死的人是我的姐姐,我想知道杀了她的人是你们当中的哪位,还是你们都是凶手?”

那个人微笑了下,皱纹让那张脸变得温和。

“你眼前的三个人都是。”年老的人说,“好好记住这三张脸,或许以后你会有复仇的机会。”

另外两个人相继哼了一声,“你们看他的眼神,愤怒的多无辜?我都有些不忍心让他遇到以后残酷的世界。你们不愿意动手的话就让我来好了,刚了结了一个女人,再来个孩子正好凑一对!”

老男人将他拦住,兰卡不觉闭了一下眼睛。

“对不起。我的脑子里有我姐姐的模样,而我不愿意将你们的脸与她放在一起。”兰卡细细说,连他自己都吃惊自己的话有多稚嫩。“我要走,可是天变得好黑,我能借你们的火照个亮吗?”

“怎么照?”一个人笑,而兰卡并不去看任何人,只将手里的吻血杖拿到身前。

“我看他是想把那根柴送我们烧火。”笑声中夹杂着轻蔑,一个人摆摆手,示意他上前。

兰卡将那绽开的手杖大头朝下,向着簇拥的火焰伸过去。火势将杖头吞没,不过没多久,它们很快散开,如山峰崩裂一般,三个火头灵敏地跳到了三个罪恶之人身上。它们犹如这三个男人一样充满饥渴和愤怒,它们听从了吻血杖的命令,将三个男人尽数淹没。唯一覆盖不掉的是他们身上油脂的爆裂声以及喉咙的惨叫声。

说实话,兰卡以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让他们彼此为对方扑灭身上的火焰,他们的勇气或许会让他们集体向他扑过来,可结果都没有。他们在田野上蹦蹦跳跳,火焰在他们身上蹦蹦跳跳,没有一点火焰从他们身上掉下来,然而雨在这个时候掉了下来。不过没关系,在火焰熄灭之前,他们的性命也早已熄灭。

兰卡静静地注视着,直到三只火苗倒在地上,然后消失。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片空白,接着,他向着来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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