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并没有被聚拢，而是正在被冲散！”几个人几乎同时发现了这个问题，唯独祖文叫了出来，验证了其实这不仅仅是蕾娅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而已。而她的父亲现在看来也似乎变了样子，仿佛是正在面临着自身的责备与讨论，他一副愁容，五官错乱，吃惊的感觉印证他仿佛他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这是巴苏特的诡计，蕾娅明白，可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变得这么糊涂。从前都是他千方百计地规劝蕾娅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相信这个人，然而他现在自己却堕入迷途。她相信这并不是父亲自己做下的决定，如果非要找个理由的话，父亲的变化来得太快，即便是到了这种进退两难的时候，从前的他也仅仅是在脸上增加几丝疲惫而已。
这不是他的父亲，他一定是被对方愚弄了，蛊惑了，在他身旁的那个略带着鬼笑的影子，是蕾娅营救父亲最大的障碍。
人群在枯树林中奔跑，漫无目的地奔跑，她恨自己仿佛看到了人群正在冲她而来——当然，还有她的父亲。这些人眼里带着狂怒，手里持着刀刃，口里则在叫嚣：你们抛弃了我，而死亡就是你们的报应！而这种情绪稍微缓解，她便又重新看到了溃败的人群，甚至都来不及看他们一眼。
他们从蕾娅的身边行过，但又似乎是离她很远的地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天已经变得雾蒙蒙的了，行动中的人冲破迷雾，将白色的雾气从这里冲到那里，然后又被那里后续跑过的人冲回来。雾气影响了她的视野，影响了她对人的辨识，仿佛在一瞬间这些人更多了，在附近、在远方，那些迷雾笼罩着的地方，都是落难的人群。后面追着他们的鬼魂早已消失，如今他们在为自身的恐惧奔跑，似乎完全忘记了疲惫和饥饿。
蕾娅并没有感到任何恐惧，相反，她好像错失了任何感觉。身边的人影丢失，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她一个人，骑着马，孤零零的。
她的脑袋突然晃了一下，“父亲？”她呼唤道，“祖文？”仍旧没有答复。
真是见鬼了！我真不该神魂不定的！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迷雾笼罩之下的树枝均被白雾隔断，犹如飘在空中的碎片，犹如隔在玻璃后的鬼影。身边的人消失了，她原本关注的那些人也一样消失了。空中无风，可她却似乎听见了风声；艳阳不再高照，她却觉得身边环绕着一股灼人的气氛。
“蕾娅。”一个身影近前，是洛斯。
“公主。”她提醒道。
“很抱歉，蕾娅公主。”他低头表示歉意，“似乎我们走散了。”
蕾娅看了看他，摇了摇头，“不，我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停在这里，一步都没动。”
“怎么会？”洛斯表现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我被国王陛下指派来找你，而他说你离开了队伍——”
她心中一惊，若说是迷路这件事还比较好解释，难道说他的脑子也已经迷茫了吗？
“说下去——”
“我骑着马奔跑了一阵，浓雾不知何时降了下来，我找不到丝毫关于你的影子。我意识到事情可能有变，于是打算原路返回，结果那条路已经被迷雾切断了，我迷失了，在游走的时候便走到了这里。”
“那么你在遇到我父亲之前，究竟在干什么？”
“遇到？我们一直跟随在国王身边，我和士兵们在积极组织人们度过这段枯树丛林啊！”
仿佛天地顷刻间崩塌了一样，蕾娅此时不只是摸不着头脑，而且，她还对自己所处的这种假象产生了迷惑。幻象究竟是从何处开始？她本以为是从迷雾出现的时候，但是听洛斯一说，仿佛在人们面临鬼影追踪的一刹那，她就已经迷失了。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洛斯本身就是一个假象。
假象太过巨大，让蕾娅几乎想象不到这是巴苏特所布下的谜团，尽管如此，她还是肯定巴苏特知晓这一切。但与此同时，如果她那段经历是假的，巴苏特是否存在还是一个疑问，她以为一切想象都是由父亲与往日的不同开始……
没错的，一切都由反常开始。
“你是真的吗？”蕾娅轻轻问道。
“你在说什么？蕾娅公主？”
“我是在问你真的存在吗？”她继续问。
“我——我有点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公主。”对方说，“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人？”
“没有，我没有遇到任何人。”
“我是说，你有没有遇到某个假扮我的人？不然，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话呢？”对方面带微笑，是一种蕾娅记忆中并不存在的微笑。
“让我们尽快回到其他人那里吧，我想他们该等急了。”
她骑马先走，洛斯很快便跟上了，他的表现并不像以往那么自如，而且还时不时地向她这边瞥上一眼，就像几岁的孩童被妈妈教训得不敢直视她一样。
“你在看什么，洛斯。”
洛斯咳嗽了两声，“你还记得我们独处在王宫中的那个夜晚吗？国王陛下还有与您的夫君去侦查那桩因我所起的事故。”
“我记得。”蕾娅说，令她想象不到的是对方竟然会提出这件事，她不知道若是谁捏造出来的假象会不会知道这个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的秘密，或者这个假象是由心而生。
“我很感谢您并没有一时冲动而跑出去。”
“女人害怕的本能。”蕾娅说，“一遇到男人的行当我就腿软。”
“不过你为什么这样说，我跑出去对你有什么危害吗？”蕾娅转过头，试探性地看了看他。
“危害我并不知道，但我当时所想的是，假如你执意要走的话，我可能也根本没办法拦住你。”
“因为你总纠结于这是你自己的问题，洛斯。你知道只要群起反抗，无论你派几个士兵也无济于事。”蕾娅说，似乎忘记了对方只是一个假象的事情，反而像两个朋友聊天一样诉说着这份回忆。
“不，我纠结的不仅仅是这些。”苦闷又回到了他的脸上，不同于往日的那种坚毅，这时只显得有些憔悴，“是因为之前我就觉得我并没有必要将人们所收集起来破烂运往河滩，这样只会成为人们的拖累。”
“那你为何还这么做了呢？”
“这是我的一点私心，蕾娅。”洛斯说，“我只想去做点什么，我无法面临自己一整天都什么也完不成的样子。这种感觉就好像你从战场上砍了敌人千百刀，敌人却毫发无损，事情总给我一种挫败感，我不知道该怎么战胜它。”
他的脑袋中居然揣着这种思绪，不同于其他的人，在努力求生，他只为自己能够建功立业。只是在这里，他无法选择适合自己的对手，并且对他来说，老天这个对手太过强大了。
“不要那么说，如果没有你所作的事情，父亲也不会感召这么多人跟随而来——”
“蕾娅，你真是个好女孩。”洛斯直直地盯着她，并且毫不尊重地打断了她的讲话，“不同于安娜的那种。”
显然，他还喜欢过安娜。他这种见一个爱一个的人还真是令人吃惊，任谁都不可能猜测到原来洛斯有这种喜好。但蕾娅只想了一小会儿，就为自己的想法感到自责：喜欢一个人或几个人并不是什么坏事，想要同时占有她们才是一种罪过。
“我已经不再年轻啦！”蕾娅说，她假意微笑起来，“不知道我们走到了哪里。”
“是的，我也不知道。”洛斯说，“但是能跟你在一起是我的荣幸，无论何时，我都愿意为你而死。”
真是好一个豪言壮语！蕾娅觉得这样反而就不真诚了。即使他真的能够做到又能怎样？给蕾娅带来的也只是一辈子的负担，因为在她的身上压着的是两条性命。这样的话只适合于一个想要讨好王公贵族的士兵说，如果你侥幸赢得了决斗，还会因此让某个公主欢喜。只不过这不适用于蕾娅，她对每一个许诺于自己的人都甚是心痛。
“只是很多时候，死并不能解决问题。”蕾娅看着他，“不然，我们现在就可以相互杀了对方，以了却心事了。”
他笑着，“您说得不错，我的老毛病真的需要改改了。”他们相互静默了一会儿，显然谁对究竟该向哪个方向走都没了主意，因为这里没有任何一条路供他们选择。既然没了主意，他们只能向着一个近似于出口的方向走，而洛斯始终贴着蕾娅，有时她感觉太近，有时又感觉太远。
最终，蕾娅决定打破僵局，“你觉得我们还会不会找到他们？”
“不知道，但是你却总能让我获得希望。”
“别再甜言蜜语了，我在说正经的！”
洛斯一边摇头一边笑，“说实话我并不想找到任何人。”蕾娅的心绪中拂过一层不安，“能够跟你说出我的心里话只有在我们独处的时候，一旦事情回到从前，我便毫无机会。”
“我们可以始终做朋友。”蕾娅安慰他说，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仿佛要堕落，若是情绪激动的话……她难以想象。
洛斯似乎看出了她眼中的惊恐，“你放心，我不会为任何事伤害你或伤害我自己，我只是——只是思念我的妹妹了。”
蕾娅的眉头解除，原来一直以来这就是他心中残留的那个阴影，一个死去的亲人，而她恰恰让他想起了她。她真为自己刚刚毛躁的想法失望，原本她不是这样的人。
洛斯的话也让她感觉心情好了不少，同时增加的还有她对他的好感。相比较之下，他要比祖文魁梧，比他成熟，比他更有感情，只是蕾娅的心中暂时塞不进他，因为她已经不是一个小女孩。幻想总是不易了断，成长的人总要将其抛弃，如果有什么幼稚的幻想她尽可以在心里想象，只是换成现实就太难太难了——
“公主，你看！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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