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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甲文学 > 风烛焰兰卡安娜 > 第4章 迷踪
 
天上的星辰或有些隐匿在叶隙之间,或有几只横空划过,然而那转瞬即逝的光芒却丝毫没有照亮森林中的任意一处,只不过是在天上留下一些踪迹。大地之上,空气到处凝结着黑色的泥沙,看不见摸不透,偶有一小串奇异的光点以不规则的路线从视线中掠过,然后便很快被另一层黑色的东西挡住。在这万物的屏障之间,细小的叶子总会不由自主的沙沙摆动,给人的心理蒙上一层叫做“恐惧”的东西。

匕首在兰卡的手上吃力的运转着,无助的人只是尽其所能让刀刃只在藤条上摩擦,但似乎这并不管用。时间就是证明,从日落之时到群星璀璨,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身体发麻、表皮湿冷,缠绕自己的藤条却并未有任何松动。

看起来,他所得的唯一结果就是借此把生锈的匕首磨光了——

或许的确应该换一种方法来操作,但是他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动作已经变得十分酸痛,以至于每一次用力都会不由自主的颤抖,万一一个失手,留下伤痕的恐怕就是自己的身体了。但这种谎言欺骗不了他,他很清楚继续留在这里会有怎样的结果,所以,他最后还是说服自己咬牙尝试了一把。

结果——无效。

这也是他见证自己愚蠢的一个时刻,毕竟匕首不像斧头那样,可以直接将某些东西砍碎。在这个身体上充满了烦躁不安,与这种烦躁不安相比,更多的还有疲倦。自从日落之后,他先后经历了从失望、奋起抗争、肢体酸痛却精神清醒、一大篇的回忆录、再次努力以及现在的身心俱疲。在这种疲惫的压制下,他觉得那种烦躁不安都已经不是问题了,因为他根本无力去吞吐恶气,他真希望借着这棵老树躺下,而实际效果却由不得他放松。

最终,兰卡将自己的那种情绪呈现在了脸上,没有哭泣,没有泪珠,但在黑暗之中他还是可以感受得到自己脸上的那种扭曲的模样。他摸了摸绑在自己身上的树的藤蔓,心里依稀有一种莫名的亢奋。他试着向野兽一般怒吼了一声,结果在嗓子里只轻微的飘出来一个“啊——”字,接着便是重新兴起的虫语。在这个安静的环境下真让人感觉就如同人类的街市一般,嘈杂让人振奋,凝神之后还可听出各种含义。而从这些声音中,他只听出了这些小家伙们的被搅扰美梦的愤慨,他有时真不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喜欢在夜间活动还是在夜间休眠,刚才的那一刻明明什么事情都还没有呢!

当然,他最本质的目的还是想依赖此举引来一些足以致命——同时也足以让他摆脱束缚的野兽们,但不知为何,传言中的危险生物他从未遇到过,最起码在他走路的范围之间。这样想并未给他带来任何以为自己神乎其神的惬意,因为这件事他已经想了很多遍了。从自己第一步踏入丛林一直到现在,他每一次不曾遇到危险他都会将其归结为自己是个“危险角色”,在他步入之后,便方圆几里的危险生物便开始迅速撤离。然而今天他发现,那不过是运气好而已,而今天,这运气总算是用尽了。

袭击他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那些他所追踪的萨米人的孩子们。在他看来,这些家伙的古怪行径非常值得怀疑,但许多人对此都没有兴趣。而他本人,在经历这么多次任务之后也并没有获得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一切都在回环往复:追踪——被发现——被绑于树上——试图逃脱,最后那些孩子也失去踪影了。

那是第一次,可是第二次又是谁做的呢?

他的确想不通,按道理来说他已经割断了绳子,可最终却被另一种不一样的东西缠绕。他确信那是藤蔓,却不能确认是这棵树的。早些时候这棵树显得巨大,直挺挺的十分繁茂。然而那都是在几个他相叠的高处的景象,在它的身下,只有一根枝干,枯老粗糙,很有画面感……

他臆想过这些藤蔓或许是某个留在这里的萨米人在玩弄他,在他觉得他们已经离开他的时候,他割断了绳子,然后那个家伙便用比绳子粗一层的树藤将他捆绑起来。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排除了这个选项,他承认自己足够蠢,可并不会觉得他会连有没有人在身后都难以发现。而且,那树藤袭击他的方式,他还真的记不太清了……

每当回忆这块经历的时候,他都会深思究竟时间已经过了多久。而时间过得越久,他能获救的机会就更加渺茫。

最后,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伟大的决定,那就是:倘若他死了,就将所有的罪恶追究给那些萨米人的小孩子,那些顽童,完全不知道他对他们是多么的友善。他不知不过想在语言不通的情况下自己弄清他们所做的事情,结果就得到了这种结果——没错,数次这样的结果!或许以前捆绑他是一个玩笑,但如今他们已经做绝了……

他在心里默念,已经准备好了做一个冤魂永远缠绕着这些人的准备了……

可是,死亡有时候并不会很快降临,他知道自己必然会死,然而究竟多久才会死他也不知道。在这冷的夜里,眼前昏黑一片,着实增加了他的想象力,在他极力克制的时候,令人意想不到的画面也会扑面而来。这真是一种悲哀,他不想在死之前被这种回忆瓦解了精神。

在他的脑海中,显现最多的,还是那一群孩子。他们的类型很多,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干净的、肮脏的、头发散乱面色扑黄的,还有一位兼具大鼻头却缺了一颗牙齿的……总之,他们算是占尽了野蛮氏族粗野狂放的特征,却因没有那种体型偏偏多了几分怪模怪样。而兰卡虽然总是觉得自己比他们高一层,但其实并不算歧视他们,毕竟自己在某些人眼里也是如此。

想到这里,他的心脏似乎躺进了悲伤的漩涡中。黑暗再度侵袭,他觉得身上开始泛冷,而且,不晓得从哪里刮来一阵凉风,在他的草苫衣服上直接穿过。这让他后悔穿着这么凉爽的衣服了,本以为可以用来遮挡视线,作个伪装之类的……

在这种绝境之下,他真想像个孩子一般的哭泣,尽管他本来就是一个孩子。再过几年的成年仪式他赶不上,估计到死也都是孩子的身份。不过他那凡事都会从简、从简之后忽略的老爹估计也不会为他弄一个成年仪式。即便他很想,他也实在想不出那一天会有谁参加——

姐姐?哥哥?老奶妈裴娜?管家马修?还是说他那以化作无形的母亲会来看看他呢?他不是那种会依赖表面分析到底谁更爱他的一个人,他只会判断究竟谁教会了他什么,然而这点仰慕往往就成为了他选择爱谁的最初根据。

总之,家是没什么可期望的,家里的一切存在可以,不要也罢,尽管他还算小,但他对大概家的眷恋并不深,对于自己可能的死亡也并没有过度担心,因为他大概想象不到除了姐姐还会有谁会为他掉眼泪。

记忆总是如此令人伤怀,伤怀的原因是他应该为其伤痛却伤痛不起。他不想再回忆这些,毕竟自己在家庭中的那些事情并没有帮助他救助自己。如今他只是在经历从生到死的过渡,作为生前最后的一个盼求,他希望自己的死亡能像摔一跤、腿一蹬那么简单,不要制造这么多灰暗、孤独的时间,当然还有几乎一天并未进食的饥肠辘辘。

他仰起头,蜷缩了一下双腿,整个人在绳子与树木之间飘起来,但这样也不好受,所以他又放下。眼睛微微有些湿润,那是因为他打了一个哈欠,就算在这个时候,他还是没有忘记疲惫,不知为何,这一天的“睡魔”一直催促他闭上眼睛。自然,他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

再次扭了扭身子之后,他试图摸了摸自己在树藤上的划痕,从这一头到那一头他没有摸到任何变化。原本已经足够失望的心好像又失望了一下。这时,他将匕首放在腰间,正好搭在屁股上面,仰望起天上的星座来。

那天空中的几颗星少得可怜,自然,他只是说他所能看见的那几颗星而已。从他的家中,他望见的往往更多,它们像是一个黑色幕布上的空洞,却总也看不到光亮的背后究竟是什么。他悲哀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又紧紧地吸了一口,但也正是在吸气的瞬间,腰一收缩,那根匕首便从夹缝中滚落而下,掉到自己的脚边了。

尽管他早已放弃挣扎,可此事仍旧让他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多了一层绝望。他让自己的身体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但结果很明显他还是做不到这一点,每当他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依赖于树藤上的时候,那种犹如刀割的感觉就会从脆弱的皮肤上扩展开来,甚至能进入到他细小的骨骼。

结果原本昏沉的他只会更加精神……

你到底要我怎样?他在心里无助的呐喊,却不知道对谁。在这一刻,他的身体好像又从哪里获得了一份能量,强烈而没有秩序的晃动着,然而却并不能与这种捆绑相抗。

兰卡听到了一些吱吱嘎嘎的响动,但他认为这或许是他的一部分臆想。他哭了出来,带着各种抽泣和呢喃的语调,泪水像露水坠落一般,一颗接着一颗,从他面颊上流淌下来。一双手将其覆盖,时不时地抹去泪水,而泪水却逐渐沾染了手指,让几根手指都逐渐湿润起来,然后再从何时的地方激荡而下。

不知道何种原因,不知道自己怎么还会有这么多泪水,或许他此刻没有伤心,唯一困着他的只是少数的疑问和对未来的茫然。就如同大笑一般,哭泣似乎并不需要理由,是时候便会来到人的身边。在诸多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的身体反应之间,他最害怕的就是这种无缘由的哭泣。

过了不知多久,他的身体微微下沉,即便能感受到疼痛,但似乎这也阻挡不了他坠落的趋势。他的一双手抓着藤蔓的边缘,却再次痛哭起来,那伤痛之间产生了一层层恨意。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洪水堵住,他试想却又再也想不起任何东西。

在一股股似动非动的冰冷的空气的晕染之下,他的身体紧紧收缩,并不停地颤抖,头也不自觉地垂下,如同失去坚挺的果实一般,仅有一根果梗牵绊。他曾预料或许这就是他总要面临的死亡方式,而很快,他的记忆和思想便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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