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辞竟不知沈千幸何时窥得这些。
沈千幸继续道：“你我不仅已结盟，日后又要步入一桩婚事中，即便下面这几句话有些难听不当说，但我也非说不可。”
顾辞笑了笑，在他心里，沈千幸已经没什么话是当说不当说的，只要是她开口，说什么他都愿意听。这便没有打断她，静静听着。
沈千幸道：“你母妃出身高贵，入宫后看似盛宠加身实则不过是皇上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所做出来的样子罢了。你母妃当真是病逝，而不是家国安定后皇上不仁不义，狡兔死走狗烹？其中隐情恐怕不用我说，你心中也明白。”
上一世顾辞为什么要逼宫造反，看中的真的是皇权吗？旁人不知，那种种内幕沈千幸却是倒背如流。前世顾辞落得那般下场，死后名声自然是被世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有些事哪怕宫中再加紧严锁，终究是纸包不住火。所以沈千幸才一上来便挑中了顾辞，他与皇权有仇，她亦是。
否则沈千幸凭什么要人家帮着自己，去打人家的老子？
上一世均是因为皇权株连，沈千幸自然是憎恨皇帝的，恨得午夜梦回惊醒时脸上都还停着抑郁杀人的狰狞。
顾辞沉默了，他没想到自己在沈千幸面前是这样的透明。他眼中黯淡，倒没有因为沈千幸这样直言不讳而薄怒，只是想起自己的母妃，心中难掩悲凉。
“眼下就算皇上要立你为皇储，我们也没什么可高兴的。”沈千幸说：“你懂吗？”
“其实我也这样想过。”顾辞看着她的眼睛，瞧出了一丝担忧，不禁心中一热，这小丫头居然还担心自己，难道不成把他堂堂七尺男儿当成乳臭未干的毛小子了吗，“诸皇子中，如今唯我风头正劲，却也是恰好处于风口浪尖。父皇想拿我当做挡箭牌，我又怎会不知。幼年种种，加之母妃娘家虽然已经偃旗息鼓但随时都有可能复苏东山再起的权势，他是绝无可能把皇位给我的。只是如今还未分得出，父皇想护着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顾沄。”沈千幸淡淡道出一个名字。
“四弟？”顾辞皱眉道：“如何得知？”
皇上是个人精，沉稳老辣，喜怒不形于色，他宠着谁不一定是真宠着谁，他厌恶谁却也不一定真的厌恶谁。如今顾辞就是一个例子，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不过是皇上推出来的给自己心中真正皇权所属的某个人做的挡箭牌罢了。前朝后宫的暗算都冲着顾辞来，如果有必要沈千幸相信皇上可以毫不犹豫的将顾辞拉出来斩了。
好在顾辞是个有野心的，不会乖乖束手就范，双方相互利用，一步一筹谋，谁赢谁活命。
“个中缘由我无法向你明说，若你不信也无妨，多警醒着多防着点也无害处。”沈千幸捻起香墨轻轻磨了一会，起身道：“忙完了就回去吧，我想休息了。”
顾辞在她身后道：“你是我的妻，我自然信你，切莫多想。”
“知道了。”沈千幸心说，我没有多想，我只是不想多说，“你且记着，顾枫不是你夺嫡的最大阻力，你们若是手足相残，反倒是让皇上喜闻乐见。”
顾辞心中对于沈千幸有太多的疑惑，她似乎意通过去未来，明明听着那样荒谬，却偏偏无法生出疑心来。
这夜雨势稍微小了些的时候顾辞离开了。
对于皇权，沈千幸其实知道顾辞心中早就对此发了芽，她也实在没必要把话全部说开了揠苗助长，她只要适时的施肥浇水，让这株嫩芽成长得再茁壮点，就足够了。
而经此一番畅谈后，沈千幸对于方琳琅的事已然有了主意。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与顾辞要做的是撼动皇权这样一旦落败便是万劫不复的事，容不得一丝意外。西京之地是大势，能拉拢再好不过，她还是想方琳琅嫁进沈家来的。当然，若是一面后方琳琅无意于沈淮安，那她也不会强求，只不过是牵个线，出于私心的给自己一个机会罢了。
次日晴阳万里，春雨后天气越发热了，百花争相绽放，空气中日日弥散着一股浓郁芬芳的花香。
三月桃花纷飞，沈千幸和顾辞去了一次清山寺上香，祈愿人生平安，顺道在一处景致极好的郊外野炊了一次。
顾辞猎了野兔，亲自动手给沈千幸烤来吃。
这样的安逸，险些让沈千幸陷进去。
“小姐，再过几日就是沈合钰的大婚了，府中终于要没了这个人。”晚间玲珑给沈千幸卸下一头朱钗的时候，忽然开开心心地说。
沈千幸蓦地一愣，这么快，就到日子了？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鬓角，看着镜中的玲珑道：“怎么你很希望沈合钰嫁掉吗？”
玲珑茫然道：“她早些嫁掉不好吗？省得日日碍了小姐的眼。”
“我倒是想让她日日在我眼皮子底下受苦受难，那才痛快。”沈千幸笑意寒凉，将发间一支碎玉簪抽出来随手丢在梳妆台上，“眼下她如此境地，只怕她想嫁，顾枫还不稀罕娶呢吧。”
“小姐可是有什么主意了？”玲珑问道。
沈千幸沉默片刻，向她招了招手，玲珑附耳过去，且说了一二，玲珑面上浮现一丝喜色，“奴婢明白了。”
巧燕端着水进来时便看到主仆二人又在这样咬着耳朵说些悄悄话，她心中不忿，经过上次那件事她在沈千幸面前出了多大的风头，原以为沈千幸会对她另眼相待，但没想到还是毫无变化，她仍是顶着内侍大丫鬟的名，做着一些下等丫头的小事。
随伺的事情全都由玲珑一手包揽，巧燕心中的不忿积累的越来越多，俨然已经快要把玲珑当做自己无法出头的牵绊。
三月春分，沈合钰大婚在即，翌日便要嫁入仁亲王府，沈府上下都在沈千幸的督促下紧锣密鼓的操办起来，沈府嫁长女，需得十里红妆才是。
但沈府越是热闹，处处张灯结彩，那墨裳院却是越发显得冷若冰窖，沈合钰日日以面洗泪，大婚前夕也是如此。
这日沈千幸拿着陪嫁礼单进了沈宵的书房，同他商议一二，沈宵对沈千幸操办下来的一切都甚为满意，压根都没怎么过问，全权交由她做主了便是。
能看得出现沈宵心中除了对自己的愧疚，心里也在逐渐生出一些吾家有女初长成般的喜悦溺爱之意，沈千幸只默默看在眼里，并不往心里去。
“爹爹近日来操练兵马劳累得很，明日是长姐的大日子，爹爹今日也歇一歇吧，当做是陪千幸一同打点一下，万一明日若是出了点差池了怎么好。”沈千幸笑容乖巧地将沈宵过目后的礼单收好，转手给了玲珑，又看着沈宵说。
沈宵本想拒绝，但接触到沈千幸热忱的视线后，心中不由得一软，禁不住点头道：“也好，爹也许久没陪同你闲话了。”
何止许久，是一辈子。沈千幸心中补了一句，却也没有表现出来，她装作一副略显苦恼的样子，上去亲昵地挽着沈宵的胳膊，“既如此那爹爹也是陪陪长姐吧？千幸昨日去问长姐一些布置喜好，却见长姐郁郁寡欢的样子，看起来不甚开心呢。”
“她先前一心地想嫁给三王，又怎会不开心。”沈宵同沈千幸一起往墨裳院走去，“那便去看看吧。”
沈千幸淡然一笑。
一路上路过各门各院均都能看到红彩当头，想来沈千幸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沈宵心中赞许良久，低头看着已经逐渐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小女儿，那张向来把怒色当表情的脸也悄悄浮现出了一丝笑意来。
沈千幸装作犹自不觉的样子，到了墨裳院，以眼神示意守门的小厮不用进去通传。
于是没有外头的提醒，沈合钰依然在里头大吵大闹，咣啷啷什么东西被砸到了地上摔得粉碎，一时间墨裳院里头乒乒乓乓的摔砸声和沈合钰的叫骂声滔滔不绝。
沈宵立刻就黑了脸，沈千幸也装作吃惊的样子，小声说：“长姐这是怎么了”
“滚！都给我滚！把沈千幸这小贱人送来的东西都拿去扔了！”沈合钰疯了般的叫骂声传出来：“谁知道这贱人安的什么心！”
有小丫鬟哭哭啼啼道：“大小姐这个不能裁啊，这可能您的喜服，若是裁了明日要如何是好？这是小小姐特意找了苏绣好手的绣娘来赶制的，不知花费了多少的心思。”
“啪”地一声耳光，不知打在了谁的脸上，又听沈合钰叫骂道：“你如今这份差事当得越发是好了！连我的意思也敢不听？我说拿去烧！指不定这料子让麝香熏过，她沈千幸怎么不自己穿！尽想着法子来害我了！”
沈宵低头看了看沈千幸，发现她正委屈的抿着薄唇，听着沈合钰的恶意揣测谩骂，眼中早已浸出一层薄薄的泪水。
登时，沈宵心中，亦是愤怒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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