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长福的说法，太后未被囚禁，那么今上作为养子，月余不曾入太后宫殿请安是为不孝，身为君主不曾关怀太后是否康健是为不忠，为君者不孝不忠何以为天下表率统领天下。
高青梓原在一旁等着，他与太后并无深厚情感，虽也沾着亲缘平日颇受照拂，但到底比高青榭好上一些，能更冷静自持一些，挑着长福的错漏反驳。
邓元霖方才乍一看见长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到底成婚多年，即便如今有了嫌隙但总还有情分在，方才一瞬间沉溺与两人的关系中尚未能及时对她的发难有所反应，这下被高青梓一时点醒，也回过神来。
“近日朝中事忙，父皇的身子也不大舒适，总归有些照顾不到的地方……”
“朝中事忙想来是为滇亲王一事。”邓元霖抱着昏昏欲睡的永宁，说起话来很有些不方便，招手将太后的贴身侍女叫来，小心翼翼地将孩子交给她照顾，长福见状想伸手去抱，碍于高青梓两人挡在她身前作罢。
“将郡主带去偏殿照顾。”今上看这模样又不好真动手去抢孩子，只低声吩咐着多加用心，却没有接邓元霖的话。
“滇亲王一事想必早有朝臣上达天听，自此事传到京中起，距今日已有十余日，不知为何迟迟不肯安抚平息此事。”邓元霖步步紧逼，没有要轻轻揭过方才提起的话头的意思，他这是在提醒众人，此事绝非意外，即便真如长福所言，此事也应有转圜的余地。
今上抬眼看向石尚书，示意他同邓元霖争论，他毕竟是君王又是长辈，自是不好同他争论。
“滇亲王跋扈，手中拿着真假未知的手谕，难不成提什么要求，都得一一依从？”石尚书惯会强词夺理，又从心底里觉得滇亲王一众逼人太甚，口中也不肯相饶，“难不成日后无论是谁，拿个真假不知的信件都能陈兵封地逼迫君主了？”
“信件是真是假，迟早会知晓的。”高青榭冷哼一声，“若是等不及，祖母就在宫中，只需挪动几步便可知晓真伪，即便贵为天子不愿挪动这几步遣人来问亦是可行的，何至于将事情闹到此番境地。”
此事的确是今上做的不妥，做口舌之争实在无异，朝臣宗室们议论的声音也渐大了起来，高青梓看准时机便开口道，“如今事情已然无可挽回，是非曲直众人也看得清楚，今上却在此处硬争个是非对错，若是连孝都做不到，何苦还待在这高位之上。”
这是时隔多日之后，高青梓再提遗诏一事，先前他们将东西交由大理寺去查验真伪，而后今上就病了，既是病弱便无法上朝再说此事，如今这样好的机会，这样多的人证，自是不能放过，“不知大理寺可查出什么破绽来？”
他们拿出来的诏书自然不可能是假的，大理寺翻来覆去找了许多人来看，都没找出破绽，至于那个信物便更是如此。只是现下一旦说明，这天下恐怕就要易主，大理寺轻易不敢开口，只低头杵在原地不肯说话。
宗室中有滇王府安插好的人，此时也不多说话只催促一句，“大理寺若是查不出来，便叫我们看看，若是假的也好将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处置了，稳定朝堂。”
这天下便是要易主，这口也不能由大理寺开，他这话正中大理寺的下怀，忙不迭地将东西送出去，口中直说实在辨不出真假。
东西一拿出来，高青梓便知晓他们赢定了，白纸黑字加上信物，尤其还有言官御史在场，今上是回天无力，原本尚要周旋许久的事，最终胜在了太后薨逝的事件上。一个连嫡母都狠心不顾的人，暗害皇弟仿佛也没有什么不可能。
今上起身长叹一口气，低声道，“还是输了。”一句话未说完，便倒回榻上。好在医师们都在，倒是没能出什么大事。
长福没能想到她今日能直面自己夫君逼迫自己父亲，也没能想到这事纠缠这样久，突然便了结于一瞬间，她呆愣在原处，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此事了结地顺利，高青榭仍留在此处等着查探太后薨逝一事，高青梓则要同宗室商议践行遗诏一事，只有邓元霖也立在原处，与长福对视许久，“对不住。”
“一切皆乃形式所迫……”邓元霖说的艰难，他从不否认自己对长福的利用，但也从不隐藏自己对她的真心，人就是这样复杂而又难以捉摸。莫说看清旁人，连看清自己都极难做到，他从一开始便清楚地知晓自己要做什么，也知晓自己会放弃什么，因而除了对长福有些愧疚之情，却没有后悔。
“但再选一次，被舍弃的仍会是我。”长福用低的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回道，“什么形式，什么迫不得已，不过只是一句而已。”
“本宫及不上他们。”这是她第一次对邓元霖用这样的自称，她将两人的距离划隔得清清楚楚，“那封信，便当是还债了，还我从你们哪里探听的消息，还我父所做得一切。”
她说着也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还有越恭王府的人命，太后的命，他们祖父的前程，这样强迫别人一笔勾销恐怕是不成的，“大约是不够还的，不过也没有什么法子了，本宫如今是还不上你们什么了。”
“合离罢。”
邓元霖早料到她有此心，近日带永宁回宫便知晓两人走到了尽头，他从怀里拿出一封和离书，恭恭敬敬地递到长福手中，“早料到如此，便先行备好了，在下早便搬回了邓府，永宁的一应用品倒都在帝姬府中。帝姬请用私印。”
“你可有后悔过？琼林宴上。”
“在下从不曾悔过，无论是去往琼林宴，或是近日所为，都不曾后悔过。”邓元霖捏着拳头，轻声道，“下一世，若下一世还是如此，我再来还你。”
“不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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