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暑气未散。
燕淮一中的废弃器材室里尘土飞扬，鸡飞狗跳。
齐曳尘骨架细瘦的胳膊推开了器材室的门，一阵微风拂过，撩动他浅蓝色校服衬衫的衣袖。
他皮肤很白，轮廓清隽，微陷的眼睛含着水光。要不是染了一头叛逆的粉毛，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可爱乖巧的好学生。
推门后，他踱步进去，下巴微微抬起，望着器材室里另外两个缠斗的人。
其中一个染着黄毛、打着耳洞、皮肤略黑的少年，正张牙舞爪地挥着拳头。
齐曳尘拉过黄毛少年的胳膊——虽然他个头不高挑，动作也轻，却透露着几分悠然而轻慢的压迫感。
“赵彦，你还跟他打呢？无不无聊？”
黄毛少年赵彦用粗嘎的嗓音喊道：“老大，咱们总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们对面浓眉星目、白皙高挑的少年冷着脸：“怂了？”
赵彦作势就要撸起袖子：“沈皓！你居然还敢挑衅我们老大！”
齐曳尘手背到身后，轻笑：“别理他，想跟我约架的人那么多，他还排不上号。”
“可是老大，今天不是你主动……”
“这不是临时改主意了吗？走，我想吃二号食堂的海鲜炒饭了，你去帮我排队。”
“好的老大！”
沈皓淡淡扫了齐曳尘一眼。昏暗的光线掩不住皮肤的釉白，精致如刀削斧凿的五官反而因光影模糊添上了几分冷感。
场面终于平和下来，没人注意到齐曳尘重重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背在身后缠在一起的手掌心里全是冷汗。
十分钟前，他穿书了。
睁眼就在宿舍，镜子里有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还带着一身的伤。
原主的记忆慢慢浮现，他知道自己穿成了刚看的一本校园言情小说里，同名的恶毒炮灰。
炮灰是臭名昭著的校霸，性格恶劣成绩差，一直疯狂针对优秀耀眼的男主角沈皓。
原主“齐曳尘”完全是个合格的被打脸工具人，每次整沈皓，都会被沈皓化解，自食其果，狼狈收场。
到了高三，炮灰“齐曳尘”听说自己暗恋的女主角准备向沈皓告白，让小弟赵彦把沈皓叫出来，准备围殴。
可是这次约架，沈皓也提前知道了，早就联系了班主任来抓他们现行。
按照原书剧情，虽然不至于记上处分，但是“齐曳尘”和赵彦要在下周一升旗仪式上，当着全校同学的面念一千字的检讨。
而齐曳尘本人从来都是个听话乖巧的好学生，每天除了学习就是帮同学老师跑跑腿，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尘尘好温柔”“尘尘谢谢你”。
脸皮薄，丢不起这个人。
他赶紧看了眼时间，恰好是炮灰和小弟围殴男主的节点。等他赶到现场，发现染着黄毛的“小弟”赵彦，已经和沈皓打起来了。
炮灰剧情开始了。
欲哭无泪。
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赶紧带着小弟一起撤！
出了器材室，赵彦还在忿忿不平：“老大，沈皓真的太嚣张了，我们下次再好好教训他！”
齐曳尘：“……”
他看着办公楼的方向，瞥见了一个成年男人的身影。
想必就是被沈皓叫来抓包的班主任郑西了。
齐曳尘视线落在沈皓被微风扇动的衣领上，片刻之间，就不受控地被他优美的侧影吸引，宽肩窄腰，脊背挺直舒展。
他不敢多看，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然而郑西苦着脸，人还没到面前，声音先扬起来了：“齐曳尘，赵彦，都高三了还欺负同学，你们俩能不能收收心？！”
齐曳尘想，如果是原主，此时应该会破口大骂说高三算个……
算了，那两个脏字他说不出口，何况当着老师的面。
他还没说话，赵彦脱口道：“老师！是我干的，和老大没关系！”
“你以为你演□□电影呢？还老大？！赶紧给我回去写检讨！！！”
眼见郑西就要劈头盖脸地把齐曳尘和赵彦训一顿，沈皓却忽然迎上郑西的目光，轻声笑道：“不好意思，老师，一场误会，他们不是要打架。”
郑西愣了。
一番解释之后，终于免了升旗仪式下念检讨的惩罚，赵彦还为没打到沈皓垂头丧气，齐曳尘却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沈皓背过身扬长而去，齐曳尘慌忙跟上，在旁边咬着嘴唇，绷着脸保持风度，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不能再让男主讨厌自己了，得缓和一下同学关系。
不然谁知道还有什么匪夷所思的打脸剧情，需要他这个工具人来承受？
很快，沈皓皱眉：“跟着我干嘛？”
齐曳尘沉着嗓子，拿捏出三分轻蔑、七分不屑：“怎么？我不能去食堂？”
然而一抬头对上沈皓的视线，吓了一跳。
书里只写了男主长得好看，平时神色冷漠，只有在老师面前才会礼貌性地笑两下。但没想到近距离看着，隔着半步远，都冻得齐曳尘牙齿打颤。
“啊……”齐曳尘身上的伤口突然又疼了起来，疼得他顿足片刻。
“沈皓，你等……”等等我。
他怕晕倒在毒辣的太阳下。
沈皓侧身刚擦过他肩膀，又停下回头。
燕淮一中校园太大，从哪里走回宿舍距离都不近，体育馆和宿舍楼更是隔了足足十几分钟的路。原主昨天才打过架，这副身体骨头都快散了，刚才飞奔去器材室，已经花光了齐曳尘所有的力气。
忽然，齐曳尘感觉到一阵危险的疾风擦来。
这副身体的感官比他自己要敏锐得多。
眼睛刚辨认出一个篮球从操场上直直朝沈皓胸前飞来，腿脚就迅速反应，挡在了沈皓的面前。
本来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受不了篮球迅猛的一击，齐曳尘只觉得头晕目眩，两眼发黑。
本书炮灰们结局一个比一个惨，凄惨程度，按照在男主面前作死的程度来排行。
最爱给男主找麻烦的“齐曳尘”，毕业旅游的时候，从铁轨上失足摔下去，被迎面而来的火车撞得血肉模糊。
晕倒的前一刻，齐曳尘看到沈皓的眼里写满了困惑。而他只是满脑子想着：怎么能让男主在自己面前受伤呢？
肯定会死得更惨啊！
……
班主任郑西让齐曳尘搬进沈皓的宿舍，由沈皓来照顾。
沈皓午休待在宿舍，下午就上课去了，留齐曳尘一个人盯着空调缓缓旋转的扇叶出神。
原主和沈皓的关系一向恶劣，过去两年“齐曳尘”对沈皓做了太多不入流的恶作剧，而书中沈皓对齐曳尘的描述就一个字：烦。
书里齐曳尘被迫念了检讨，并没有受伤晕倒、需要照顾的情节，现在麻烦精搬进了自己宿舍，谁知道沈皓对他有多反感？
他仿佛看到炮灰悲惨的结局在招手。
视线飘来飘去，定格到沈皓书柜上的一堆七零八落的碎纸。
原主的斑斑劣迹浮现在脑海。
就在他穿来的当天早上，原主得知这本书的女主角暗恋沈皓，醋意大发，撕碎了沈皓最珍视的竞赛练习册。
宿舍里漫天碎纸。
沈皓把碎纸都捡回来，应该是想自己粘上吧？
想到这里，齐曳尘又试图撑着散架的身体，无果。
反而因为太用力，一个恍惚，又睡过去了。
高三的少年恢复得快，而原主的身体本来就比他好，悠长的下午觉之后，身上又清爽了一点，能动了，只是行动还很艰难。
爬下床铺的木梯，莹白的脚踏着凉拖，手指小心地把那本练习册的碎纸页全都抽出来。
黑笔写过程，红笔做批改，蓝笔记下其他书里同类型的题目。颜色分明，倾注心血。
齐曳尘学习也努力，知道写满了解题过程、画满了自批印记的练习册有多重要。看到纸张碎成这样，他自己都替沈皓心疼。
沈皓把顺序排好了，胶带和剪刀就在旁边，齐曳尘没伤到手指，动作还算灵活，但还是费力许久才粘好了两页。
练习册很厚，大概要很多天才能粘完。
不知不觉，宿舍门“吱呀”一声开了，齐曳尘听到冷漠的嗓音，浑身一震。
“你坐在我的椅子上干什么？”
正要解释，沈皓已经快步走过来，睨了一眼，一把将碎纸片推走。
“我帮你粘完……”
“多管闲事。”
“……”
沈皓对他，真的，好嫌弃啊。
齐曳尘脚腕用力，才发现自己能坐下来却推不动椅子，手臂颤得厉害，脸都憋得发烫了，也没能站起来。
“还不走开？你又想干嘛？”
“我动不了，扶我一下……”
沈皓勉强伸手，眼神像在看垃圾。
等沈皓去上晚自习的时候，他又偷偷下去，把粘了两页的碎纸抽了出来。
大不了粘两页，藏两页。
生命要紧。
沈皓再讨厌他，他也得想办法将功补过。
……
办公室里，木头桌上的玻璃桌面压着几张班级课表，办公座位堆满案卷，被两本厚厚的《红楼梦》上下册摁着，最上面那张纸在风扇吱吱嘎嘎的声音里掀起一个乱舞的角。
沈皓端坐在木椅上，皮肤透白，浓眉入鬓，深眼眶高鼻梁，薄唇展平，灯光下飞舞的尘埃仿佛都不能近他的身。
在郑西带过的学生里，算是容貌和气质非常特别的一个，放在人堆里也绝对扎眼。
对面的沈皓表情没什么波澜，郑西却愁眉苦脸：“齐曳尘伤成这样，让他父母知道了，老师不好交代……”
沈皓挑眉，一下子就点破了郑西接下来的话：“您想让他这几天都住校？”
“对，对，你能不能替老师劝劝他？反正咱们学校住宿条件好，校医务室设备也齐全……”
“您怎么不直接找他说？”
“他那个脾气你也知道，没人劝得动，也就你能治一治他。”
沈皓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轻轻扯开嘴角：“老师，他只是说不过我，又不是真心听我的话。”
“哎，你体谅体谅老师的难处。现在都高三了，你作为他室友，又是年级第一名，平时可以劝劝他，多在学习上帮帮他。”
沈皓神色微敛：“作为室友，照顾他两天，可以。”
郑西松了口气：“这就好了……”
“带他学习就算了。”沈皓一字一顿，面不改色，“您难道想让我浪费时间在这种人身上吗？”
“哦……”郑西没想到被一个孩子说得心虚，有点哆嗦，“小事，小事，你要是不愿意带他，当然还是专心准备竞赛，全校最有希望被top2提前录取的就是你了……”
“嗯。”
走出办公室，沈皓活动了一下关节，皱了皱眉头，绕路去食堂买了一袋热腾腾的麻团，边嚼边快步走回宿舍。
怎么不管他做什么，总能惹上一身无聊的麻烦呢？
燕淮一中的宿舍是四人间，学生自由选择走读和住校，宿舍里只有沈皓一个人住着。
宿舍里一人一床，旁边有个床头柜，对面是浅木色的书桌和柜子。沈皓的书案上摆满了各类辅导书和试卷，摊开的一张卷子上，都是他自己红笔批改得满满当当的印记。
洗衣皂的清香飘进鼻子，空调嗡嗡地响着，吹得身上凉爽许多。
一走近，沈皓发现，齐曳尘已经睡下了。
空床上只有床褥没有被子，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包扎过，齐曳尘整个人缩成一团，纤长的睫毛在玻璃窗边晌午的日光中投下阴影。
齐曳尘晕倒前的画面太让人诧异，总在沈皓脑海中挥之不去。若不是他挡在身前，篮球应该正中沈皓的腹部，但只会让沈皓踉跄后退。
偏偏砸中伤痕累累的齐曳尘，重击肋下，直接晕厥。
沈皓从没仔细看过他，思绪翻飞之中离得近了些，才心头一跳。
齐曳尘长了一张颇有欺骗性的脸，眉目清秀，嘴唇莹润，要不是一头叛逆的粉色毛发，睡梦中皱着眉头的样子倒是显得很可怜。
沈皓随即嗤笑。
有什么好可怜的？
整天惹是生非，活该。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