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一早, 晏藜收拾书包的时候，周琴煮的一大盆茶叶蛋刚好出锅。
她用塑料袋装了两个，热乎乎的, 蛋壳微微裂开, 露出里面被煮的泛红色纹路的蛋白——楼下早餐店要卖一块钱一个，做的还不如周琴做的好吃。
“在路上吃, 或者到学校了吃，趁热，凉了就不好吃了。学校不比家里, 凉了还能放灶上热……”
晏藜默不作声地任由周琴把包好的鸡蛋放到她书包里，冷不丁地，“妈, 今晚吃红烧肉吧，晚上我买点五花肉回来。”
周琴笑笑, “想吃了？”
晏藜迟疑一下，点头:“嗯。”
倒也不是, 她就是觉得, 自己好像真的有点太虚了，想养养身子——不都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嘛。
周琴帮她把书包拉链拉上，“好，我今晚下班了买点八角花椒啥的, 家里就剩那点儿大料, 早上都用来和茶叶一起煮鸡蛋了……行了, 上学去吧。”
晏藜等公交的时候，看着大路无意识的发呆，秋天的早晨还是挺凉的，呼出的热气已经可以微微看见了。
她记得她从小就挺喜欢吃肉蛋之类的东西, 但是那时候家里条件不太好嘛，晏长贵又是个二流子货色，不往家里拿钱。虽然周琴想着小孩长身体会三不五时地改善伙食，但其实跟普通人家比起来，吃的还是少。
越缺什么就越喜欢什么。
好像长这么大，常常挨饿，饿怕了，所以也不挑食，能吃饱就行。
新城区的梧桐彻底秃了，路两旁装修的很漂亮很干净的服装店还没开门，有点冷清，除了上班的人就是早起的学生，再者卖早餐的小店和摊位。
晏藜紧了紧校服外套，里面穿的浅绒卫衣紧贴着身子，有股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儿。
昨天还出大太阳呢，今天温度就又降了。
晏藜到班的时候里面正热闹，来了大概半个班的人，都三五成群地聚堆，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什么。晏藜走到自己位上放书包，程圆圆立刻推开身边围着她的几个女生，蹭到晏藜身边。
“晏藜晏藜，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小姑娘神秘兮兮地，从背后摸出来一个塑料袋。
打开，里面是两个包子，一杯塑封豆浆。
“以后啊，我每天早上给你带两个我妈做的肉包子，豆浆是外面买的，家里做的不好带。这样，你吃个十天半月的，就不会营养不良啦。”
晏藜一愣，继而笑了，“我……我吃过饭了啊……”
“哎呀——”程圆圆把袋子解开，嫩白的包子被塞到晏藜手里，“知道你吃过了，那不是吃的不好吗，吃这个，多吃点儿。”
晏藜看看那包子，又看看程圆圆——其实她挺饱的了，周琴早上做了三鲜汤又烙了饼，现在书包里还有两个茶叶蛋呢。
但是，又不好说拒绝。晏藜踌躇一下，“那、那行吧，我吃，我吃。”
她想了想，又把书包里那两个茶叶蛋掏出来，拿出一个给程圆圆，“你吃这个，我妈做的，可香了。”
程圆圆接过去，没吃，用卫生纸包了握在手里，转而兴冲冲地坐到晏藜旁边那位:“你先吃着，我跟你说个特劲爆的事儿。”
晏藜嘴里嚼一口包子，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什么？”
程圆圆朝晏藜前面努努嘴，晏藜看过去，不就是曹晚玉的座位嘛。“……还是昨天咱俩说那事儿？”
程圆圆来劲了:“哪儿呢，来升级版了。说是在小树林里被逮到的时候，俩人抱一起呢。有人去办公室都瞧见了，孙主任发好大一通火，让曹晚玉和杨文彬今天叫家长来一趟。”
晏藜点点头，“曹晚玉还没来吗？”
“没啊，估计在家也不太好过。而且就算来了，肯定第一时间被叫到办公室去思想教育啊，至少这两天，俩人都不会安生了。咱们老班，唉，这周的优秀班主任职称大概不保了。”
晏藜只是听，不发表任何意见。末了，嘱咐程圆圆，“别人说什么话，你听听就算了，回头实在想说呢，你找我来说，就别再往外传了，人多嘴杂，不指定传出什么事儿呢。”
程圆圆点头，“我懂我懂，风口浪尖嘛，我刚才也是听他们说的，都没敢吭声。”
正说着，晏藜一抬眼，看见前门进来的孟则和江却，她胳膊捅捅程圆圆，“回去吧，班长来了。”
程圆圆扭头看一眼，站起来就回去了，也省得江却再过来了，冷言冷语地请她起来让位。
江却今天来的可不算早，手里还提一个帆布袋子，也不知道装的什么，挺大一袋，布面上印着可爱的各类美食简笔画。
保温桶啊。晏藜想明白了——大学霸就是好，不想吃食堂了，家里还给做好了午饭让带来。
打预备铃前，班里还很热闹——平时不会这样，大家都背书做题。可能是昨天运动会刚过，期盼了好几周，但是过得好快，还没怎么玩儿就一下子结束了。
晏藜想想昨天自己那么拼死拼活地跑，还有那么多人陪跑，就忽然感觉，真的像做梦一样。
更别说，江却那句没有后续的“我喜欢你”，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昨天发生的一切都很虚幻。
预备铃响了，晏藜前面还是空荡荡的，她从桌斗里把书拿出来，听见江却一句没头没尾的:“你吃的惯鹌鹑吗？”
什么？晏藜懵了一下，“……我没吃过鹌鹑。”
“我只吃过鹌鹑蛋。”
江却眼皮垂下去又抬起来，“你中午在食堂吃什么？”
？？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关心她的吃食了？
“面啊，米，有时候吃饺子。”
“跟程圆圆一起？” “嗯。”
怪的很，说到这儿，又沉默了。
第一节数学，杨丽文带着教材上讲台时，表情有些肉眼可见的凝重，虽然她平时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但今天明显更难看一点。
“同学们，首先恭喜咱们班一些同学，在昨天的运动会中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为咱们一班争了光。但是运动会已经是过去式了，作为学生，首要的任务还是好好学习，其他杂七杂八的事情，不要想，不要做，知道了吗？”
是个人都能听出这话里的意有所指，一个个地，都不约而同往晏藜前面那个空位看过去。
江却好像后知后觉，才发现晏藜前面少了个人。再往后看，也有一个空位，略一思索那个位置上的人，结合老师同学的表情，他心下了然。
来的路上，孟则跟他说，班里这两天不太平，有一对谈恋爱的被逮了，他当时心里窝着事儿，就没在意听。
第二节大课间，班里乱糟糟一片的时候，突然诡异地安静了一下，晏藜抬头，就看见曹晚玉低着头从前门进来了。
本来平时就很安静很没存在感一个女生，这下头低得近乎要埋进脖子里去，扎一条低低垂下来的鱼骨辫，脸色有点憔悴。
坐到自己位置上，一声不吭，周围也没人上去问，她就趴桌上了，脸埋进胳膊里，不知道是在逃避还是在哭。
晏藜一直静静地看着她。
这种事情被强迫性地公之于众，除了老师家长的压力，还有同学的有色目光，带一丝丝八卦恶意的调侃，对一个文静寡言的女孩儿来说，无异于脱光示众。
他们说，想不到啊，曹晚玉竟然也会有人喜欢；他们说，真好笑，曹晚玉怎么会看得上杨文彬啊；他们说，曹晚玉是不是近视太严重了，还是缺爱啊，要谈恋爱也不找个优秀的男生，不过这下也好，又少了两个竞争对手，让他们谈去呗。
对于这样的话，晏藜一个局外人都几乎要窒息，她无法想象，当事人听到这种幸灾乐祸的言论，心里该怎么想。
她的秘密，她的自尊心，都和那段被人侃侃而谈的禁忌关系一起，辗转于一张又一张嘴，大家震惊于这件事，既可怜他们，也讥笑他们。
喜欢一个人，有错吗？喜欢一个没那么优秀的异性，是罪过吗？
不是，都不是。这世上多的是庸人，就算如江却、卢艺这样公认漂亮的，也有不能为外人道的人格缺陷。外表怎么能代表一切？即使这两个人，他们戴不那么好看的黑框眼镜，留厚重的刘海，平时给人的印象是胆怯和安静，可是又有谁规定了，人就必须喜欢周围最优秀最好看的人。
哪儿来的优越感？爱情明明应该是纯洁无瑕的东西，为什么连这个都要比？
晏藜站起来，在曹晚玉桌子旁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她也不知道该安慰什么，只能翻来覆去地一句，“……都会过去的，别太难过了。”
趴在桌上的女生身子一僵，而后一抽一抽的，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
晏藜不经意间抬眼，忽然发现江却不知什么时候在看她。
………
第三节下课，晏藜做物理题，看见江却把那个装保温桶的帆布袋从桌侧挂钩拿下来，摆弄了两下——可能是在加热吧，怪高级的。
第四节课，十一点五十高二放学，还剩三分钟响铃。老师在黑板上布置作业，晏藜眼前被扔过来一个小纸条。
是程圆圆，“待会儿吃啥啊，我听罗婵说二楼有家焖面不错。”
晏藜没看见江却的眼珠子早就扫到她的纸条上了，看完了，提笔就要回，被一把摁住。
“？干嘛……”话还没说完，晏藜看见江却又把那个帆布包拿出来，放到她桌上，把那张纸条捂得严严实实。
“吃这个，我请我家的阿姨做的，炖了两个小时，她说大补。”
晏藜脑子里一闪而过，早上江却那句，“你吃的惯鹌鹑吗？”
“这是……炖鹌鹑？”
“嗯，杏仁鹌鹑汤，下面还有米饭和炒青菜。”平时嘴里说的都是理化生名词的江却，说“鹌鹑”这俩字的时候，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晏藜人都傻了，“给我吃，那你吃什么？”
“我吃食堂就好了，你不是营养不良吗？”都这种时候了，江却那张脸竟然还是那么平静无波。
“不是，为什么啊，好端端的，干嘛……”
晏藜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她眼看着江却的脸红了，甚至有往后往下蔓延的趋势。
僵持几秒，江却率先撇过了脸，“……昨天，不是说了，我喜欢你。”
“你当时没回话，不就是不信或者不喜欢我吗？你说的，拿真心换真心。”
晏藜静静地看着他，良久——
“就算你对我好，我可能也不会喜欢你。”
江却连回头都不敢，喉结滚动一下，“那是我的事，我乐意对你好，你喜不喜欢我关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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